他记得自己曾经握着胤禩的手,那时候没有力气,只能撑着最后一口气,握着那个温热的手,道……
得君如此,幸甚。
“幸甚……”胤禛喃喃的道,有些恍惚,“胤禩,我是小觑了你,你在怪我小觑了你,你才是最冷心的人,你可真是狠啊……”
允禩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圣上,断不敢苟活于世。
无力的笑了笑,摸着手底下的字,只觉得指尖莫名的刺痛,十指连心,就连心也莫名的刺痛起来,痛的撕心裂肺,痛的,直到麻木……
麻木才是最怕人的,胤禩啊,你是不是也痛的麻木,才能这么狠心的对待自己?
“我能怪你么?”胤禛低头,瞧着笔迹,笑着轻声耳语,那语气温柔,好像qíng人间的呢喃,淡淡的,浅浅的,柔柔的,仿佛虔诚的膜拜……
有水打湿了墨迹,胤禛用手轻轻拭开,宝贝的chuī了chuī,“你想让我做个食言而肥的皇帝?我还没陪你去江南走一走……”
“我以前还想着,等过些年来江南终老。”
“说来自己也觉得不实诚,也许就是这么说一说,乐呵一下,功名权利谁放的了手?我是大俗人一个,也不会例外。不过,哪天心灰意懒了,来江南散散心,山清水秀的也不错啊。”
“一诺千金……你答应了我两件事,千万别忘了。”
“听起来好像舍命陪君子?”
“怪你命不好,摊了个面善心狠的假君子。”
“舍命陪君子……”胤禛呵呵笑了笑,直笑出了眼泪,又打湿了墨迹,“陪君子的是我,为什么舍命的却是你,你这个假君子,好狠的心呐……”
胤禛笑罢,仔细的把纸叠好,放在桌角上,一双墨色的眸子,闪过隐约的凛冽,挑起嘴角,重新拿起朱笔,“胤禩啊,你就在这,陪我一起守住这个天下……朕会守住这个天下,守得固若金汤,守得一世清明!……你不会失望的。”
胤祥送完李卫,就换了朝服进宫复命,很快就被召进了乾清宫。
胤禛低着头批折子,见他进来,看了一眼又低头接着写,道:“免礼罢,不用跪了。”
“是。”
胤祥略微行了个礼,没跪下去。
“李卫出京去了?”
“是,刚刚走。”
“辛苦你了十三弟,这八爷党刚倒,有好些事都要你接手,你也要注意身体,量力而为,忙不过来就告诉朕。”
胤祥听他说“八爷党”,心里没来由有些不舒服,抬头看了看胤禛,一丝qíng绪也瞧不出来,不禁有些担心,“皇上……”
“怎么了允祥,有话就直说,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了?”
“……没什么。臣弟只是担心皇上,国政固然繁忙,万岁还要注意龙体。”
胤禛不以为意的笑笑,“你放心,朕有分寸。”
正说着,高无庸进来说,张延玉求见。
胤禛着他觐见,张延玉进来以后看见胤祥也在,低了低头,有些为难,道:“皇上,臣斗胆请屏退左右。”
“延玉啊,你这是越来越谨慎了,朕让你宣旨把九贝子放出来,你这么小心,难不成九贝子要造反?”
“不不不!”张延玉忙跪下,道:“九贝子回话是,’不愿往‘三个字。”
胤禛在袖下握了握拳,面上平淡的道:“好啊,他回的很好。他是朕的弟弟,朕自然不愿为难他,这样很好,放他出来罢。”
“其他人呢?”胤禛淡淡的问。
张延玉又谨慎的回话。
圣旨云,阿其那在皇考之时,尔原yù与之同死,今伊身故,尔若yù往看。若yù同死,悉听尔意。
十四爷回,我向来为阿其那所愚,今伊既伏冥诛,我不愿往看。
十爷回,不愿往。
九爷回,不愿往。
“那这很好嘛。”胤禛又使劲攥了攥拳,咬着后牙,声音却很亲和,笑道:“不知道延玉为什么这般慌慌张张,还要屏退左右?”
“皇上,”张延玉瞧胤禛没有让十三爷回避的意思,只好道:“臣进宫复命的路上,看见了李大人的车驾,隐约又看见了一个人,臣眼拙,那人长得有些……”
张延玉咬了咬牙,最后道:“……有些像八爷!”
手下意识的狠狠扣了一把扶手,胤禛听见自己骨节发响的声音,心里突地一跳,那种钝钝的麻木的疼,忽然变得清晰,变得尖锐……胤禛在想,这样的疼,说明自己的心,还没有死罢……?
胤祥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完了,怎么被张延玉看见了。
“是么。”
就听胤禛淡淡的道了一句,平静的没一丁点的波澜。
第110章天下,也罢
杭州府的chūn天,比北京来说,柔和了不知多少倍。
宅院不是三进三出的大府邸,门亭也很简单,没几个下人。
主人家是个温和的人,刚住进来不久,好像是个读书人,脾气很好,说话有理有度,总是带着浅浅的微笑,人都说,这样好的秉xing,一看就是大家之人,不知道是哪个官宦之家的。
主人勤俭,只是好茶,没事的时候养养花,鸟是逗不起的,偶尔也会伏案习习字,那时候,主人家总会出一会儿子神,然后笑着摇头作罢。
下人说,老爷的样貌生的好,这字,也算是差qiáng人意吧……
这人没有妻室,旁的人少见过这么谦逊的公子爷,想要说媒的少不了,每每说起,主人家总是笑言,这一辈子,不会再娶……
他们才道,原来这老爷娶过妻室,想必是爱之深切,不肯再娶。
“啪”的一声轻合折扇,茶寮里的男子听着众人说起那个宅邸的主人家,挑起嘴角笑了笑,一张没有表qíng的脸,微微有些缓和,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坐在一边的随从咽了咽口水,gān笑道:“……主子爷?”
“歇好了?歇好了就走罢,不然晚上也赶不到了。”
“……是。”
……………………
“老爷!”
男子抬起头,没有搁下手上的笔,只是看了一眼下人,声音温和而平淡,道:“怎么了?”
下人瞧自家老爷正伏案习字,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看不懂老爷写的是什么,只有几个字看着面善,什么“飞”“开”“一天”“不同”,总之是看也看不懂。
下人道:“李先生又来了。”
“哦?”男子笑了一声,把笔搁下,笑道:“你管他叫先生,还不乐死李卫那小子?他比你识得字多不了半筐。”
下人摸着头傻笑了好几下,“李先生那么有学问,当然是先生。”随即又道:“老爷,先生在前厅等着,您快去吧。”
男子点头,让下人先出去,自己也打算出书房去前厅。
还没出门,就听见下人的声音,“诶?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李卫笑呵呵的声音道:“gān等着着急,你家老爷是不是在书房啊,我自己去就行。”
“是是,老爷刚要去前厅呢。”
话音未罢,就见李卫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普通人家的打扮,不显得奢华,可遮不住一身的贵气,手里摇着折扇,一张稍显薄qíng冷心的面上似笑非笑,正拿眼盯着自己。
李卫对着愣神的男子,哈哈gān笑,“八爷,这个可不是我的错。”
男子很快收回了心神,转头对下人道:“给两位爷上茶。”
“不用,”那执着折扇的男子笑道:“下午在茶寮里喝多了茶,现在还不渴。”
男子叹口气,“那你待李卫去前厅奉茶罢。”
下人点点头,领着如获大赦的李卫出了书房。
等二人出去了,男子就听对方笑道:“老八啊老八,你过得真悠闲呐。”
胤禩忍不住拿眼盯着那人,张了张口,始终没说出话来。
那人环顾这书房,瞥眼看见桌案上的字,笑着读道:“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读罢瞧了一眼胤禩,“这还没到中秋,八弟就写起秋辞了?”
胤禩收回眼,“只是忽然想起有人作过这首诗,觉得应qíng,就拿来写写而已。”
“谁作的?”
“一个自私霸道,爱猜度,疑心重的人……可偏偏又有胆识有手段,是个不世的君王……”
胤禩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晕,就被人狠狠的按在了墙上,墙上压着的画卷“哗哗”的摆了摆,差点掉下来。
胤禛再也伪装不起来,把他推在墙上,欺身过去搂住他的腰身,“我想了千百种平静的法子,我一路上就在想,见到你说什么?觉得自己应该装的很平淡,不然就败给你了,可是啊胤禩,我果真,输给你了……”
胤禛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只觉得怀里的人有些不可抑制的打颤,又接着道:“我赢了江山赢了天下,却输得一塌糊涂……你有多狠的心啊,胤禩你有多狠的心,才不告诉我?”
胤禩仰着头,靠在墙上,眼角有点酸,伸手慢慢的,极其缓慢的,回抱着胤禛,笑道:“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你和八爷党的芥蒂,除非我这个正主死……我倒忘了,现在已经没有八爷党了,不该说这些了。”
“你炸死出京,十三知道,老十知道,就连李卫也知道,瞒着我很好玩么?”
胤禩听了呵呵而笑,“皇上,我问你,你知道我炸死,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接你回来。”
“北京城里,没有几个不认识我的,我不能再回去了。”
胤禛没有言语,埋在胤禩颈窝,狠狠的吸了口气。
胤禩淡淡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想过清闲半辈子,却不甘心给这天下做一个陪衬,我同样也不甘心,看着你作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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