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蛟极为健谈,看起来十分慡朗,嘴皮子也利索,从huáng昏就开始用饭,一边吃一边说,直说到了天色黑透,其间叫侍者又端上来一大陶盆的酱ròu来。
成蛟面上开怀,只不过心里有些冒汗,这个嬴政,并不像自己想象的一样,他表面上似乎与世无争,在咸阳城郊的农舍住着,但是现在一见,或许又那么点不是这么回事了。
虽然天象都对成蛟有利,但是还欠缺了人和,没有真才实学,也过不了纲成君和上将军的文武考核。
成蛟见嬴政形态自若,对答如流,心里琢磨着对方必不是善类,看身量或许上将军的武考自己能胜出,但是纲成君的文试就危险了。
成蛟眼珠子微微一动,瞥见站在旁边的刘彻,若是嬴政在考试当天不到场的话,或许这是自己胜出的最好办法,而且无惊无险。
办法虽好,却需要有人帮忙,而这个人自然就是刘彻无疑了。
刘彻跟随在嬴政身边,最好下手。
嬴政瞧见成蛟不着痕迹的眼神,似乎是在暼刘彻,心里不屑的一笑,心想着还都把嫪毐当成什么宝贝疙瘩了,不过是个势利小人罢了,就算他再有才识有胆识,就凭他的品行,也绝对不能留在身边重用。
成蛟心中打定主意要拉拢刘彻,当即看了看外面,笑道:“天色不早了,弟弟该回去了,就不打扰兄长休息了。”
他说着,yù要站起身来,一个侍者从外面匆匆的过来,道:“二位王子,王上请二位王子过去。”
成蛟睁大了眼睛,道:“王上醒了?”
侍者答道:“回王子,王上醒了,急着找二位王子和丞相过去。”
成蛟就没再说话,留了个心眼儿,请嬴政走在前面,刘彻也跟在后面,嬴政和成蛟蹬了车,车驾就往内苑而去。
到了内苑,侍者引着嬴政和成蛟往里去,大殿里有些沉静,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糙药味儿,甚至是刺鼻的糙药味儿。
刘彻身份不够,就驻足在殿外,没再跟上去。
嬴政和成蛟走进殿的内室,迎面扑过来一阵热腾腾的气息,内室挂着厚厚的帘子,遮蔽了光线,也把外面的凉气给遮挡住,糙药的味道更加的浓重了。
秦异人仰躺在chuáng榻上,也不知是梦是醒,盖着厚厚的被子,间歇式的打着颤。
秦王的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吕不韦就一手扶着榻沿跪在榻边,另一只手被秦异人攥着,秦异人的手指有些发青,但是指尖却发白,可见攥的有多紧。
秦异人的手也在微微打颤,哆嗦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声音极为的轻微,道:“寡人……寡人活不多久了,丞相……”
吕不韦听见了,连忙欠身,道:“我王不要多虑,安心将养才是最重要的。”
秦异人连连摇头,一口气似乎没提上来,猴头里呼噜呼噜两声,道:“寡……寡人……”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登时一口气不顺,就晕了过去,旁边的侍者和太医一见,立时扑上去,太医将秦异人的头垫起来一些,侍者手忙脚乱的端上药来。
秦异人握着吕不韦的手一下就松了,吕不韦立时睁大了眼睛,全身打颤,忙道:“怎么样!王上!王上他……”
太医赶紧道:“丞相不必担心,王上只是被痰邪堵住晕过去了。”
吕不韦当下松了一口气,不过立时又神qíng紧张,拉过太医,瞥了眼进来的嬴政和成蛟,压低了声音,极轻的道:“王上……还能坚持多久?”
太医迟疑了一下,道:“卑臣只能尽力……”
“我叫你说实话!”
太医听见吕不韦的轻喝,吓得腿打颤,道:“至多……至多一个月。”
吕不韦听了全身一震,回头瞧了一眼病榻上昏迷不醒的秦异人,似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对太医又压低了声音,道:“王上还没有选出太子,你要保王上一个月无虞……不,不,如果能更多就更好,王上此刻若是……那秦国必然大乱了。”
他说着,顿了一下,一皱眉,道:“药下大剂量,快去,让王上省过来,王上有话要与王子们说。”
太医听了连连点头,秦王异人昏迷,此时连王子都算上,仍然是丞相吕不韦权势最大,吕不韦的话就是旨意,太医自然立刻就去重新熬药。
吕不韦的对成蛟的态度一直模模糊糊,直到嬴政回了咸阳,吕不韦就更是为嬴政说话,这让成蛟觉得十分危急,他和嬴政刚一进内室,秦王就昏了过去,成蛟抢上前去一顿嚎哭,其实侧耳一直在仔细听吕不韦的话。
只不过吕不韦说话太轻,又拉着太医到了角落,离得太远,就更是听不见了。
太医很快就端了新的药过来,丞相的吩咐,大剂量。
太医扶着秦王的头,将药慢慢的灌下去,秦异人喝了药,半响没动静,吕不韦等得不耐烦,额角上渐渐冒了冷汗,虽然太医说了,秦异人至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是眼下秦异人进气儿无多,只剩下出气儿,怎么能不让吕不韦冒汗。
眼下秦国没有储君,老秦人极为崇尚武力,如果秦王这时候没了,国内势必要大乱,饶是吕不韦位高权重,但是那些老秦人老贵戚,早就不服他的权势,只等着秦王大逝之后,和吕不韦撕破脸皮。
嬴政掌心里也是汗,正如吕不韦的想法一样,太子遴选还没有开始,如果这个时候秦王就这么大逝了,一切对自己都很不利。
太医又来喂药,但是秦王昏迷之间,身上不带一丝儿的力气,上嘴皮死死的压着下嘴皮,灌过去的药,剂量再大,都顺着脖子流下去了。
嬴政看不过去了,当下走上前去,托着秦异人的脖颈,另一手一掐,掐住秦异人的下颌,迫使秦异人张开嘴,太医见了忙再去喂药,虽然还是往外流,但是起码喝下去的多了。
众人看着王子政gān脆利索的动作,秦王喝了药,没多久果然转醒了。
秦王神qíng迷迷糊糊的,含糊见叫到:“丞相……”
吕不韦喉头哽咽了一下,趋步上前,“噗通”跪下来,秦王的手乱抓,吕不韦当即双手握住秦王的手。
秦异人这才全身放松下来,颤巍巍的道:“寡人……梦见了当初……当初的那些事啊……丞相,寡人要不行了。”
吕不韦听秦异人说当初的那些事,必然就是当初自己初识还是质子的秦异人,觉得奇货可居,弃商从政,开始扶持秦异人,帮助他一步步登上王位。
吕不韦心中感慨良多,他和秦王异人是一荣俱荣的存在,这么多年来,吕不韦一路高升,秦异人从最初的依靠他,变成忌惮他,疏离他,只不过临了临了,又不自觉生出无限的感慨来。
吕不韦何尝不是,哭笑道:“我王不要乱想,二位王子尚且年少,我王正是鼎盛之时,挺过病去,秦国还需要我王来坐镇。”
秦王一听“二位王子”,立时艰难的抬眼看去,眼神在嬴政和成蛟身上划过,成蛟连忙跪下来,抢上去握住秦异人的另一只手,道:“父王好好养病,说话伤神,快些休息罢。”
秦王却微微摇头,道:“寡人今日还能说话……叫……叫你二人来,太子考校的事qíng……寡人身体不好,就不……不临场了,有丞相……纲成君……上将军坐镇,寡人放心。”
秦异人说着,闭上眼睛,似乎有些喘不过来气,休息良久,又道:“你二人要尽心遴选……拿出我秦国子孙的气魄来……无论胜负,我秦姓骨ròu……断,断不可相残……”
成蛟应的很快,连说不会,嬴政听着秦王这句话,却有些出神,当初也是如此,秦异人垂危病榻之际,招他前来,让他不可骨ròu相残,放成蛟一马。
若不是如此,嬴政这个专治的人,眼里容不下一丁点儿的沙子,又怎么可能留着成蛟这个大祸患,等着他造反起兵呢?
嬴政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嘴上也规矩的应声。
秦异人点点头,似乎十分欣慰,叹息道:“寡人要休息了,都退下罢。”
他说完话,就闭了眼再没声息,太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上前查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无事,说话伤神,是睡下了。”
众人这才松气儿,嬴政和成蛟退了出去,吕不韦留下来和太医嘱咐。
退到了殿外面,嬴政和成蛟都见到了秦王的qíng况,若不是太医吊着,也就是一两天的事qíng了,二人心中各有心事,到了殿外就分头走了。
刘彻迎上来,嬴政没有说话,皱着眉,眼皮子看着前面的三分路,一路气息都很凝重。
嬴政看到秦异人病重的模样,其实是有些思虑的,若是之前什么都没有经历,他也不会有这些杂七杂八的思虑,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刘彻。
当年太皇太后病逝的时候,刘彻痛苦大受打击的模样似乎浮上了心头。
对于汉朝来说,这个时候除了制盐不如,饭菜没有什么滋味以外,更缺的是一股人qíng的滋味儿,眼下的秦国也好,其他国家也好,都是纯正的势力关系,就犹如野人茹毛饮血……
嬴政摇了摇头,挥散了这些有的没的。
这一折腾,已经半夜时分,嬴政淋了雨,又是一顿奔波,有些累了,缁车摇摇晃晃,雨虽然停了,小风儿却阵阵chuī着,那股清凉微带冷气的风,似乎一下子chuī散了嬴政心底的那股抑郁。
嬴政坐在车上,随着缁车摇摇晃晃就不知不觉的睡下了。
到了殿门口,骑奴停下车,要请嬴政下车来,只不过回头一瞧,王子竟然睡着了。
刘彻看着他支着头,歪在车上的样子,现在的嬴政终归只是少年人,秦王病重,小小的年纪,也没有人帮他,就要自己开始谋略自己的前程,若是错了一分一毫,就是万丈深渊。
刘彻想着,自己当上了皇帝,那还有王太后和窦太主帮着,而嬴政是孤身一个人,连进咸阳城都如此艰难,可谓是举步维艰,什么都要自己想,什么都要自己做,劳力不说,劳心就太过于伤神了。
刘彻不想打搅他休息,一踏脚蹬子,身子前探,gān脆利落的把嬴政抱在了怀里,轻手轻脚的将他抱着,两三步跨上台阶,进了大殿。
嬴政似乎是感觉到了暖意,缩了缩脖颈,叹息了一口气,微热的气息一吐一吸的呼在刘彻的脖颈间,让刘彻有一时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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