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带着她边走边说:“我家老爷在朝里做尚书,大公子今年刚中了探花,可能开chūn就要到外地为官。”
南柯垂下眼眸,心下茫然。
但除却茫然,她还是感恩的。
她甚至明白这个道理:滴水之恩,要以涌泉相报。
<7>
温水。
南柯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接触过这样值得珍惜的事物了。
她站在雾气缭绕的浴室里,缓慢的爬进乘着温水的木桶。
暖意顷刻就包裹住全身。
水面上还dàng漾着冬日里难得见到的花瓣,温热的香气,让她想起母亲的慈爱。
痛苦打不倒人,幸福却教会人脆弱。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浴室里,南柯忽然哭了起来。
她渐渐的想起自己受了很多的苦,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
但即便是哭,她也没有声音,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撩起水来洗掉面上的眼泪,还有差不多都要渗透进骨子里的尘埃。
“小妹妹,你穿这件绿色的裙子吧,大小刚刚合适。”
刚才那位侍女忽然间又带着寒意进入了浴室,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很麻利的过来帮南柯擦净身体。
很漂亮的衣服,就连雪白的里衣都细腻舒适,更不要提外面那件绣着美丽花朵的绿裙了。
南柯非常不安的让她给自己穿着衣服,面色有些苍白。
侍女笑道:“我们家没有女孩儿,要不是表小姐这阵子要来,还真不好给你找穿得呢。”
闻言南柯立刻缩了缩肩:“姐姐……我不能穿别人的衣服……”
侍女按住她的肩膀:“没关系,是夫人让我拿来的,她和二少爷都是菩萨心肠,都是好人,你别害怕。”
南柯动了动嘴唇:“可是……可是……”
可是她没有什么可以为他们做的事qíng。
这便是无以为报。
侍女似乎明白了这个孩子的想法,很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夫人让你以后跟着我做事,做好了,就是对他们的报答,我叫蓝漪,你叫我蓝姐姐就好。”
南柯瞪着黑眼睛和她对视几秒,而后重重的点下了头。
<8>
香炉静静的飘散出了馥郁的味道,烟使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显得很模糊。
南柯站在一边,有些好奇的瞅着李寻欢手里的诗集。
做富贵人家的孩子,也不见得就是件多轻松的事。
天未亮便起了chuáng,习武念书,直到将近日暮也未能歇息,听蓝姐姐说他一个月能出去玩那么两三天,就已经显得很奢侈了。
又过了阵子,李寻欢才放下了书,侧头忽然问:“你认得字吗?”
南柯皱起小眉头:“只认得几个。”
李寻欢微笑:“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南柯摇头。
李寻欢说:“过来,我教你。”
南柯走近,看着他在纸上写下了两个俊挺的字迹,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南柯,南柯。
这就是我的名字吗,悠悠天下,便是这两个字,代表了我的一切?
李寻欢见她发呆,便拉起南柯的手说:“这样拿笔,对。”
说着,便握着她瘦小的手在纸上勾画起来。
一连写了几遍,南柯竟也记住了,虽然字体并没有什么美观可言。
她看着身边数不清的书堆,好奇的问道:“哥哥,你要读这么多书做什么?”
李寻欢说:“科考。”
南柯问:“科考就可以做很大的官吗?你想当官?”
闻言李寻欢沉默了一会儿,垂下自己纤长的睫毛轻声道:“我父亲考得是探花,我哥哥也是,他们很遗憾,而我就要弥补这样的遗憾。”
南柯不明白:“探花是什么?”
李寻欢微笑道:“就是第三名。”
南柯惊奇:“那已经很好了呀,全天下,只有两个人比他们厉害,难道还不够吗?非要做第一名,不是很不快乐?”
李寻欢呆呆的看了她片刻,俊颜上露出些说不清的感觉,而后便又弯起嘴角。
南柯绞尽脑汁,最后道:“我娘以前说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以探花也是很好的。”
李寻欢笑:“可这世上,偏偏就是文可排名,而武不能。”
南柯问:“如果武功也可以排名,哥哥你是第几呢?”
李寻欢想了想,没有回答她,而后起身推开窗户,而后回头笑道:“我们去院子里玩吧,待在这里人都闷了。”
傍晚柔软的阳光落在他的发间,变成美好的淡金。
9—11章
<9>
大雪终于在这衣食无忧的宅院里显出了可爱的样子。
南柯随着李寻欢来到冷香小筑外的梅树旁,对着那在天地间粲然的殷红露出笑脸:“哥哥,冬天也有花能开放,真稀奇。”
李寻欢虽也年少,却比小南柯稳重很多。
他直挺着背漫步梅树旁,垂眸欣赏片刻才道:“正是冬日盛开的花,才格外美丽。”
南柯眨了眨眼睛。
“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李寻欢轻声说:“这是唐代huáng蘖禅师所写下的诗句,也是我们面对困难唯一能够具有的态度,古人道,凡古之成大业者,不独有旷世之才,亦须有坚韧不拔之志,人若能有梅花一半的风骨和坚qiáng,便足以拥有jīng彩的人生。”
南柯点头,似乎已然明白。
李寻欢微笑:“不说这些了,你年纪还小。”
南柯说:“我已经长大了。”
李寻欢笑道:“你连这梅树的高都比不过,还说自己长大了。”
南柯看到他愉悦的模样,自已也十分高兴的露出酒窝。
李寻欢看四下无人,忽然道:“我们来堆个雪人吧,小时候每次过年,我都会在这里堆雪人。”
南柯在江淮长大,来到北方又饱经磨难,竟好奇的问:“雪人……是什么?”
李寻欢没回答,而是拉着南柯走到梅树旁,蹲下身忙碌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像模像样的雪人就出现在了院子里。
他们两人的手都冻得通红,笑容却越发开心。
李寻欢自小的娱乐不多,这是他从前最爱的事qíng,却总是一个人做。
如今有人分享,那种轻松的喜悦似乎也变成了双倍。
南柯从旁边找来石子,jiāo到李寻欢的手上问:“哥哥,这样的可以吗?”
她自然同样幸福。
眼前这位衣衫jīng致的大男孩,不再有那日初见的疏离,也不再带有杀人时的冷酷。
竟在蓦然间带了种亲人的熟悉与热切。
可是还未等李寻欢回答,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南柯抬头,见是位雍容的贵妇人,立刻就拘谨的起身不知所措。
李寻欢却很淡然,站直身体说道:“娘,你伤寒未愈,怎么出来了。”
贵妇人微笑,从身后拉出一位披着红披风的女孩说:“这是你表妹诗音,从今天起,她就住在咱们家了。”
南柯早前便听蓝漪说李寻欢娘舅的女儿因为变故,要投靠李园,但今日见了真人,却仍旧不免吃惊。
因为那个女孩虽比自己大不了不多,却粉雕玉镯似的,眉眼虽清冷却美丽非凡。
人都倾心美丽的事物,南柯的心里转而又生出了几分喜悦。
李寻欢对人是依旧的温和礼貌,他一边答应着李夫人,一边把表妹叫过来。
林诗音慢慢的走到雪人旁,羞涩浅笑:“表哥。”
李寻欢弯起嘴角:“我们正在堆雪人,你来给它装上眼睛。”
林诗音从他手中拿过石子,嵌在雪人的脸上,顿时这白色的jīng灵便显得栩栩如生。
李寻欢看着她笑,眼里出现了温柔的光。
有光,就会使周围的黑暗更明显。
南柯心中原本的喜悦,似乎顷刻空了出来。
李夫人走过来道:“这就是南柯吧,真是可爱的孩子,以后要好好伺候少爷和小姐。”
少爷和小姐。
南柯乖巧点头,心中的空dòng更甚。
她目送着夫人的离开,却忽然间少了些侧头的勇气。
因为侧头所看到的景象,一定是毫无瑕疵的完美。
<10>
当夜,寒风阵阵。
南柯躺在冷香小筑于李寻欢隔壁的chuáng上,忽然被窗外那呜呜的风声惊醒。
她莫名的泛起担忧,便更睡不着。
辗转反侧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披上衣服悄悄地跑下了楼。
果然,雪人在月光下的影子已经变得残缺不全。
她蹲下身捧起雪,想要去弥补。
但人力终究敌不过自然。
原本浑圆的雪人很快就让人看不出形状了。
南柯叹了口气,拿着外套站起身来,散下的黑发让风chuī的有些凌乱,孩子气的脸又再一次出现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寂寞。
梅花似乎也禁不起如此的摧残,殷红的花瓣,在冷风中慢慢凋零飘散。
南柯看着这飞雪落梅,忽然想起李寻欢白日的话。
虽然环境严酷,但明日清晨,依然还是会有梅花盛开。
经历的起风雪的花朵,一定是最美的那一朵。
南柯的娘曾告诉她,人要信命,要讲本分。
其实这本不是本意的本分,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一种风雪。
但是除了去经受与坚持,我们并不会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11>
冬越发深了,将近年关,偌大的李园也渐渐有了些喜悦的氛围。
在院内无需走上几步,便能看到大红的灯笼和绸缎。
衬着皑皑白雪,甚为醒目。
这段日子南柯都在冷香小筑陪着李寻欢读书习武。
他也实在好伺候,除了偶尔会深夜偷跑出去买些酒来需要她来掩护,根本没有其他麻烦的事。
所以闲下来的时间,南柯便会自己对照书本,学写几个字。
这是在过去的她人生中,乃至于未来的时光中,都难得的平静。
午后正值休憩时,鲜有人来的冷香小筑外忽然响起了声响。
南柯忙打开窗户向外看去,竟是一位青年男子带着林诗音轻声jiāo谈着走近。
还没收起好奇的眼光,李寻欢的声音就在身边淡淡响起:“是我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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