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我知晓了,这事儿还要感谢圣上,感谢老太爷啊!”贾母瞬间泪流满面,无论旁人怎么劝都止不住眼泪。
“不过,这次老爷闯下的祸事确是有些大了,既然上头发话要惩处,那就只能老实受着。幸好,正如老太太所言,比起重责一百杖,或者发配边疆之类的,仅仅抄书算是优待了。”那拉淑娴轻叹一声,“我再让父兄想想法子,左右是抄书,在旁的地儿能行,回府里抄书想必也是一样的。”
“好好,那一切就有劳亲家公了!”贾母抹着眼泪,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
那拉淑娴心下存疑,到底还是行了礼告退了。回头却是唤了留在府里的人过来问话,这才得知了贾母态度不对劲儿的真正缘故。
说来也是真让人唏嘘,贾母这些日子过得格外的艰难。先是林家那头态度暧昧不清,贾政这才因此跟工部告了假去扬州理论。结果前后脚的,贾赦就“出了事”,偏王夫人和那拉淑娴一个比一个更快的脚底抹油闪了人。这还罢了,后头赵姨娘又扎堆似的难产了。再往后,贾母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跑了一趟保龄侯府,却吃了个闭门羹,只被告知她那嫡亲弟弟保龄侯爷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而最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儿,彻底的将这个原本就没经历过太多风làng的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压垮了。
“甚么?敏妹妹病了?这好端端的,她……”那拉淑娴忽的止了话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贾敏的身子骨原就不是很好,听说是因着贾母怀贾敏时,年岁已然不小了,仿佛那时候还着了通房的道儿。当然,最终贾敏是安然出生了,可到底身子骨比之两个嫡亲哥哥要弱上不少。贾母心疼幺女,打小就亲自jīng细养着,直到十几岁了才放她出去单独住一院。而贾敏,在年幼时候身子骨是真的不好,好在jīng心养了这些年,尽管体质仍比不了常人,可总的来说倒也还算凑合了。
这高门大户的闺阁女子,原就不能同寻常百姓人家粗放粗养的闺女作比较。
可纵是如此,贾敏也不至于羸弱到一病不起的地步。除非,她有心结。
“怪道老太太这般伤心,原来是因着敏妹妹。”那拉淑娴叹息一声,她之前算计到了一切,却完全忘记将这个小姑子算在内。也是,虽说她听过贾敏年幼时候的事qíng,可因着自打她嫁到荣国府后,贾敏一直都是挺康健的,谁能想到,她忽的就一病不起了呢?
思忖再三,那拉淑娴吩咐容嬷嬷再往张家跑一趟,让张家老太爷赶紧收手,将贾赦放回来罢。至于贾赦尚未完成的抄写,回到府里再继续也来得及。
☆、第105章
“从昨个儿晌午,到今个儿眼瞅着太阳都快落山了,姑娘您只用了半盅汤。姑娘您就是不替自个儿想想,也要替老太太想想。如今,大老爷、二老爷都不在府里,要是您……多少用点儿罢!”
“是啊姑娘,您就是略尝尝也好。要不来块厨房刚送来的枣泥杏仁糕?”
“还是先来半碗小米粥垫垫肚子罢,今个儿晌午就放在茶水间炉灶上炖着的,都两个多时辰了,熬得稠稠的,上头一层米油。姑娘您瞧瞧?”
……
贾敏任由贴身丫鬟扶起身子,往背后塞了两个厚厚的靠垫,半靠坐在chuáng榻上。这会儿,已临近傍晚时分,霞光透过窗户,落在了地面上,外头传来小丫鬟们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虽听得不大清楚,不过那声儿倒是极有jīng气神,只是落在贾敏耳中却愈发的觉得悲凉无比了。
她是荣国公贾代善唯一的嫡女,可惜她的父亲已经故去多年。她容貌出众身条极好,却架不住日日渐长的年岁。她明明在多年前就已定亲,可惜至今未婚夫家中仍毫无动静……
若说贾母是因着贾赦入狱,贾政离京,贾敏又病倒一事,才会伤感难耐。那贾敏又何尝不是因着这些个缘由开始自我厌弃呢?倘若,她和林家哥儿的亲事并不曾有任何波折,那么贾政根本无需离京千里迢迢赶赴扬州城。贾赦出事虽主要是因为他自己作,不过在贾敏看来,若是府中不曾为了她的亲事烦恼,贾赦也不会去那等腌臜地方。至于王夫人和那拉淑娴先后回了娘家一事,也被贾敏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这世上的人,若按xing格划分,大致的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种就是类似于贾敏这样的人,甭管发生了甚么事儿,好的不会联想到自己,坏的却会将责任都归咎于自己。这种人极容易产生心结,当然,若是有人刻意用言语相bī,也能轻易的将人bī死。
那拉淑娴这具身体的原主张氏,跟贾敏就是同一类人。
第二种,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贾赦,发生了好事全是自己的功劳,而若是有坏事发生,则必须是别人的锅。这种人一般都是厚颜无耻之徒,极为自恋自傲自以为是。不过,活得却是格外的轻松惬意,因为在这种人心目中,全天下都是围着他打转的,若真有人不围着他转,那一定是那个人有病。
而最后一种人,则是数量最多也是最普遍的普通人,庸庸碌碌也好,好高骛远也罢,总之他们既不会为了旁人的事qíng伤感,也不至于无耻到将一切责任都推给旁人。像贾母、贾政、王夫人等等,多半都是这个xing子的。
可惜的是,贾敏是第一种人,说好听点儿是善良温婉,说难听点儿就是吃多了撑着主动当别人的背锅侠。一如当得知林家似乎有意愿推迟婚期时,贾敏的头一个想法却是反省自己做错了事儿。
“我不饿,没胃口。”贾敏连眼皮都不曾抬,只淡淡的说道。
跟前的丫鬟当下便急眼了,忙命人将一溜儿的托盘端了上来,有盛着jīng致点心的碟子,有冒着热气泛着香味的高汤,还有熬得稠稠的粥品和各色慡口小菜。
“我真的不饿。”贾敏并不会因着丫鬟自作主张而生气,毕竟她也清楚,丫鬟们也是在担心她。只是,也不知晓是喝多了汤药败坏了胃口,还是终日里总在chuáng榻上歇着,总之她是真的没有半分胃口,甚至完全感受不到饿。
“姑娘,姑娘!”丫鬟们连声唤着,各个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从昨个儿晌午,一直到今个儿为止,可仔细算来,昨个儿午膳和晚膳,今个儿早膳午膳,以及待会儿就到了点的晚膳,这都五顿了,再这么下去,莫说是原本就身子骨不好的人,就算是极为康健之人,这也受不住呢。虽说贾敏到底还是用了半盅汤的,可像荣国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主子们用的餐具碗碟皆都是小巧jīng致的,半盅是甚么概念?最多最多也就三五口的样子,这还是小口小口的吞咽,若是搁成吃相比较不讲究的人,一盅汤绝对能一口闷!
“别说了,吵的我头疼。”贾敏轻摇了摇头,示意丫鬟们退出去,她想歇一歇。
丫鬟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不敢在主子跟前放肆,哪怕贾敏素日里看着极为温和,那也是正经主子。当下,丫鬟们纷纷鱼贯而出,只留了最最稳妥安静的大丫鬟胧月。
胧月一脸担忧的看着贾敏,却甚么也没说,只半侧着身子坐在绣墩上,眉眼之间满是忧愁。
贾敏伸手按了按眉心,旋即却怔怔的看着自己葱白的手臂。因着是在自个儿院子里的内室之中,且如今天气渐热,贾敏只着了中衣躺在chuáng榻上。中衣是宽袖,贾敏略一抬手,袖子便慢慢的滑了下去,露出半截白皙却皮包骨的手臂。默默的放下了手臂,贾敏两眼无神的望着chuáng幔上的绣纹,尽管已有月余不曾照镜子了,可她完全能够猜到自己如何的模样。
羸弱,消瘦,以及泛着死气罢?
……
那拉淑娴进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二十岁的女子该是怎样的?没有小女孩的青涩稚气,也没有妇人的庸碌疲惫,有的只是青chūn靓丽,jīng神气十足。可惜是,眼前的女子却仿佛没有了生命的破败娃娃,只倚靠在厚垫子上,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毫无血色,眼神空dòng,面无表qíng。
“敏妹妹。”那拉淑娴近乎叹息一般的道。
跟着那拉淑娴一道儿进来的小丫鬟忙不迭的解释了两句,大意是那拉淑娴急着进来,她没拦住。这会儿贾敏也回过神来了,只略摆了摆手打发走了小丫鬟,带着一脸歉意的向那拉淑娴挤出了个笑容。
“大太太,您坐。”胧月忙忙的起身让那拉淑娴坐下,又沏了茶递过来,之后便立在chuáng尾,面带期待的望着那拉淑娴。
“怎么病成这样了?”那拉淑娴接过了茶,却并不喝,只捧在手里,目光却始终落在贾敏面上。也许对于贾敏来说,她如今的模样早在预料之中,可看在那拉淑娴眼里,却是极有冲击力的。
“无事的,大夫开了方子,我也按时用了,会好的。”贾敏不yù让那拉淑娴担心,略提了一句后,就笑着说起了旁的事qíng,“倒是大嫂,何时回来的?大哥他……可曾有消息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贾敏面上的神qíng是期待中透着一股子担忧,被子底下的手绞在了一起,唯恐从那拉淑娴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大老爷无事的,怕是过不了两日就能回府了。”那拉淑娴抿了抿嘴,越看贾敏越觉得心惊。待见贾敏听了她这话大松了一口气后,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又道,“有些事儿不好说出去,不过告诉敏妹妹倒是无妨。咱们那位赦大老爷和王家的大老爷都无事了,他们如今是在青云书库里抄写律法,听说是上头有意对他们严惩,又念在两家老太爷多年的功劳,最终还是决定只罚抄书不罚旁的。”
那拉淑娴故意隐去了抄写的遍数,只往轻了说。
果然,贾敏原就心思单纯,压根没想到旁的,只代入自己思量了一下,便笑着道:“这个极好,既能给大哥寻些事儿做,又不累人,真好。”
“是呀,我也觉得这个挺不错的。等回头再想想法子,让大老爷赶紧回府,毕竟这抄写在哪儿都成。”顿了顿,那拉淑娴忽的笑开了,“敏妹妹觉得,往后要是大老爷再犯事儿了,让老太太罚他抄书如何?”
“这个主意好极了,大嫂要是不想说,我同老太太说去!”贾敏笑得异常轻松,在她看来,倘若自己的亲事不顺,若是母亲和哥哥嫂子们一切安好,便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好。”那拉淑娴一口答应下来,旋即却画风一转,完全没有给贾敏思考的时间,便道,“那林家的事儿要如何?敏妹妹不如给我个实在话,若是你不想嫁了,回头咱们就退亲。若是你还想再给林家哥儿一次机会,今年就让妹妹你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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