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瞥了一眼活在梦里一般的贾赦,十二无奈的叹息。
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贾赦和十二在张家前院书房待了大半日,而那拉淑娴除却在最开始给张家老太爷行礼问安外,很快就去了后宅寻女眷说话了。直到下半晌,贾赦一家三口才告辞离开。
在回程的马车上,那拉淑娴看着左脸写着“想死”右脸写着“不想活”的贾赦,心下暗道,定是又受甚么刺激了。又瞧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十二,那拉淑娴笑着问道:“琮儿怎的不留在张家了?我原还以为,你挺喜欢跟着外祖父和舅舅们做学问的。”
十二原本沉浸在思考之中,闻言猛地抬头,诧异的道:“我留在张家,谁来帮爹捉刀代笔?”
这话一出,自打上马车以后就在装死的贾赦微微动了动,旋即只默默的将头侧到一旁,盯着马车窗猛看。可惜,五月里虽已经很炎热了,马车窗上却仍挂着竹帘子,就算盯着猛看,最多也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景致之类的就别妄想了。
那拉淑娴同qíng的看了贾赦一眼,偏十二完全没有感受到身边的蠢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幽怨之qíng,只径自问道:“娘来张家是有事儿要办吗?能同我说吗?”
“倒也没甚么不能说的。”那拉淑娴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不过最终还是道出了事qíng原委。
说起来,这事儿也称不上十万火急,却又不得不办,且还令人感概不已。张家大太太过世也有近两年时间了,按说妻孝至于一年,张家大老爷老早就可以续弦了。可偏生,他对亡妻感qíng深厚,非但不愿意续弦,甚至听他的话音,似乎是一辈子都不想续弦。只是如此一来,问题就显得格外严重了。
作为张家的嫡长子,现任的张家家主,从家族角度,张家大老爷完全不是为他一个人而活,而是背负着整个张氏一族。身为家主,张家大老爷不说极为完美,至少也算是合格的,可他再怎么能耐都不可能亲自管理偌大的后宅。虽说如今挂名掌着中馈的人是张家老太太,底下的琐碎事儿也可以jiāo由张家二太太、三太太共同处理,可往后呢?一旦张家老太太故去,这个家由谁来当?
若是张家长房的哥儿年岁已长,那倒还有转圜的余地。早些娶妻,让嫡长孙媳妇来执掌中馈,当这个管家奶奶也算是合乎qíng理。偏生,张家长房的哥儿如今尚且不满两周岁。
即便再怎么不近人qíng,张家大老爷都必须续弦,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那拉淑娴作为张家已出嫁多年的姑太太,今个儿回娘家也是为了帮着挑选一下续弦的人选。当然,所谓的挑选,其实就是帮着提点儿建议,且接不接受也在于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
“我娘家那头的态度很明确,续弦是铁定要的,但身份绝对不能比已故的张家大太太高。自然,只怕想要高也没处选。倒是潘家那头,给了几个法子,我瞧着倒是挺妥当的。”
已故的张家大太太乃是潘家嫡长女,她下面既有嫡亲的妹妹,也有庶出的妹妹。同时,堂妹、族妹更是不计其数。撇开那些已定亲的不算,潘家挑了十来个人选,供张家老太太选择。当然,这所谓的十来个人选,并不是真的将姑娘的名姓生辰八字都送过来了,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父母的概况。毕竟,亲事与其说是两个人的事儿,不如gān脆说是两个家庭的事儿来得更为恰当一些。
十来个人选,其实大致上也就是三个方案。
其一,是已故张家大太太的嫡亲妹妹,年方十六岁的小潘氏。品xing倒是无妨,左右以潘家的家教也差不到哪里去,容貌身段虽不能说极为出众,配张家大老爷绝对是够的。唯一的问题是,即便是嫡亲的姐妹,可长姐出嫁都十来年了,姐妹俩能有感qíng吗?况且,手心手背都是ròu,将来万一出现原配嫡子和继室嫡子打擂台的qíng况,潘家父母又该如何抉择?
其二,便是潘家的庶出姑娘,哪一房的都行,甚至已经开始议亲只要没彻底定下来的,都无妨。用庶女的话,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潘家父母的为难,且继室嫡子原就不如原配嫡子,若生母出身地位,就更不用说了。然而问题同样有,堂堂张家大太太,竟然是个庶出?这传出去后,整个张家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其三,潘家其他几房或者gān脆就是旁支的嫡女。可潘家那头,因着上一辈的老人早就没了,虽说都是同族同宗的,却早已分家。亦如宁国府和荣国府,虽同属一宗,却算是两户人家。这样的联姻,真的能达到两家关系完全如初吗?至少,潘家父母都不愿意看到这种qíng况。
以上三种方案各有利弊、难以取舍,也正是因为如此,张家老太太才急急的唤人去荣国府寻那拉淑娴,想着自己这个小闺女素来挺有主见的,许是能给一个更为妥当的建议。
“我给出的建议是,先前那些全不中。索xing在潘家旁支选个落魄的人家,挑个品xing俱佳的嫡长女过继给我娘家大嫂的父母,再以亲妹子的身份嫁到张家。”那拉淑娴眸光暗了暗,半是感概半是叹息的道,“既能维持两家原本的关系,又能在将来产生争端时,确保潘家能站在原配嫡子这一边。”
过继等同于嫡出,至少在明面上是完全一致的。可人心都是ròu长的,既非亲生骨ròu,又不是从小养大的,能有多少感qíng?一旦将来真的出现原配嫡子和继室嫡子打擂台的qíng况,潘家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真正的亲外孙身边。
这是那拉淑娴所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对张家、对潘家,包括对小表弟来说,都是最好的法子。可惜那个姐儿未必受用。”十二嗤笑一声,“gān脆让潘家想法子寻极为重视儿子苛待女儿的人家,也别急着立刻嫁人,先在家里人养个一年半载的,等养熟了再出嫁。爹,您说是罢?”
“啊?”贾赦茫然的回头,一脸的不明所以。
“没事儿,您大可以继续哀悼您那凄惨绝伦的未来。”十二暗道,一个胸无大志之人,偏就被长青帝相中了,哪怕再不了解长青帝的为人,只要是帝王都难免会有较qiáng的控制yù。蠢爹简直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唉。”贾赦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头蔫脑的。
不提贾赦,倒是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当天傍晚回到荣国府后,立刻写了一封短信让心腹带回了张家。
张家大老爷续弦一事,那拉淑娴的话语权不多,顶多也就是提个建议而已。待信送出后,那拉淑娴便将这事儿暂且搁置了下来,左右张家那头若是真的确定了亲事,定会提前送来喜帖让她去赴宴的。
却说贾赦,在没去张家之前,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惨烈了。然而,从张家回来之后,他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之前遇到了怎样惨烈的事qíng,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遇到更惨的事qíng。
人活着是为了甚么?
为了证明自己究竟能惨到怎样的境地。
大彻大悟后,贾赦还领悟了一个技能——诉苦。
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贾赦下定决心,但凡遇到好事儿,一定要分享给媳妇儿和儿子们。不过,若是惨事,那就跟贾政分担一下罢。
要说之前,贾赦每次一回到府中,头一件事儿就是抱抱他最心爱的幺儿十二。那么在这之后,他每天就只能拍拍贾政的肩膀了。
“二弟,大哥我终于懂你了!以前,都是我对不住你了,总以为当官是件容易的事儿,闲得发慌不说,还能白得旁人的赞誉。唉,如今大哥总算是明白了你的苦楚,当官真是太难太难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我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老老实实的待在老翰林跟前听教诲不就得了,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偏圣人见不得我好,单只把我一个人调到他跟前,非要叫我帮他拟个圣旨。我哪里知晓圣旨是怎么写的?就算往常咱们府上接过圣旨,那我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gān背那玩意儿呢!他还不如自个儿写!”
“大哥今个儿一定要跟你倒倒苦水。圣上太能折腾了,连着十几天了,他专盯着我一个人。前些日子,我才哭着喊着求着我那老泰山教了我圣旨的格式套路和忌讳,好不容易不再出差错了,结果圣上还非要在jī蛋里挑骨头!我就不明白了,把意思说个清楚明白不就结了?非要辞藻华丽……他以为这是在坐实写赋吗?”
“天呐!二弟,我真的没活路了!一整个月了,我在圣上跟前gān了一个月,天天对着圣旨,一份能修缮个百八十遍的。我再也不想看到奉天承运这几个字了,看就就想吐啊!!”
“我那早死爹啊!!您到底是怎么在圣上跟前gān了几十年的啊!!求求您收了我罢!”
“天地良心!今个儿圣上居然问我南边遭了水灾该咋办?我哪儿知道该咋办呢?你说他一天到晚的都在想啥呢?谁家庶吉士还要管水灾的?再说,洪水来了就跑呗,撒丫子拿出搏命的气势赶紧跑呗,还能如何?结果……他叫我写一篇关于赈灾的文章!!”
“二弟,假如大哥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哭泣吗?”
“……”
贾赦总觉得每次跟弟弟哭诉一番后,就再度有了动力,也有勇气继续活下去为长青帝卖命了。而随着贾赦的日子一日惨过于一日,贾政的心理素质也跟着经历了千锤百炼。至端闰四十九年腊月,贾政终于也跟着大彻大悟了。
——我大哥每天变着法子想要气死我,我偏就不让他如愿!
——我一定要坚qiáng的活着!不但要活着,还要找个人当垫背!
垫背的人选很容易寻,贾政直接将目标对准了自家媳妇儿王夫人……她哥。当然不是如今统领步军营的王子腾,而是倒霉蛋儿王子胜。
之所以把目标定在了王子胜身上,贾政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往细致的说,其实他是学了自个儿的同窗十二。因着荣国府的家学一直都在,从未被撤掉过,哪怕任教的先生会小规模的变化一下,可总的来说,都是学问极好之人。又因着十二已经有半年没去张家长住了,贾政这个当叔叔的,确实可以将儿子、侄子们都称之为同窗。
而贾政从十二处也真没少得到灵感。作为府里最小的哥儿,十二简直就是家学里的一霸。关键在于,旁的人纵是欺压同窗,也都是暗戳戳的,唯独只有十二完全摆在明面上。像珠哥儿、琏哥儿这俩还算凑合,就算被十二欺负了,一般也不会太严重。真正倒霉的就是东府的珍哥儿,以及他这个当叔叔的。更惨的是,被十二欺负了之后,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然还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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