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贾母不曾想到的事儿,王夫人却未必不会往心里去。倒不是说她心思有多重,而是作为一个母亲,在孩子病倒且病因尚未完全确定之时,自然会把方方面面的理由尽数考虑进去,哪怕错杀三千也比放过一个qiáng罢?再说了,王夫人也没打算寻十二的麻烦,仅是在心头将受惊这事儿记了下来。
记在这事儿后,王夫人又想法子寻了另一位颇有名望的大夫,因着是大过年的,她出了足足十倍的诊金才将老大夫请到了府里,细细诊断后,老大夫给予了肯定的说法,这确是瞧着像是受惊。
受惊……
王夫人在挣扎了一番后,还是将这事儿告知了贾政。
“甚么?你说受惊?先前不是说有可能是下人不注意给冻着了吗?怎的一转眼又成了受惊?”贾政一脸的不信,此时他亦想起了大年夜的事儿,登时没好气的道,“别甚么事儿都赖人家大房,就算大哥他做事是混账了点儿,可我看琮儿这孩子挺好的,人家无缘无故的,凭啥要吓唬珠儿?”
听贾政这么一说,王夫人面上的神qíng就有些不对了。其实,她原也不曾真的将矛头对准十二,毕竟她同样不认为十二这个小毛孩子能吓到比他大好几岁的珠哥儿,可问题是,身为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怎能不问青红皂白的直接帮衬外人呢?也许,这事儿的确不是十二的错,可如今病倒的是珠哥儿,于qíng于理,总要安慰两句罢?
这般想着,原就脾气不甚好的王夫人愈发的钻了牛角尖,有心想跟贾政好生掰扯一番,又想去荣禧堂寻十二问个清楚明白,可惜她心记珠哥儿,哪儿都不曾去。
偏此时,贾政又开了口:“趁着这会儿时辰还早,赶紧把珠儿挪回咱们院子去,快些,别等天色晚了又不方便了。”
“甚么?好端端的挪甚么?”王夫人先是一愣,旋即便是一惊,“老爷,珠儿如今正病着呢,虽说大夫说了是受惊才发的热,可他如今确是高热着,外头又飘着雪,咱们的院子不比跟前不远的荣禧堂,这大风大雪的,还没等回到院子,珠儿就又要病上加病了!”
受惊只是起因,珠哥儿如今发着热,大夫也确是仔细叮嘱了绝对不能再着凉受冻。因而,王夫人有所顾虑也的确并非无的放矢。
“多裹上几层厚被褥,再抬个软轿来,不就成了?”贾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快些,这会儿风雪还算是小,回头等天黑了,指不定又要下bào雪。”
这几日,天气都不是很好,雪花几乎从早到晚都不曾停过。大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有小孩子的巴掌大小,即便小的时候,密密麻麻的一阵飘下来,也显得格外的壮观,以及……寒冷。
别听老话说甚么下雪不冷化雪冷,事实上的qíng况就是,甭管下雪还是化雪,都冷的刺骨。随便拿一杯茶出去,只消片刻工夫,就能给你冻住。也只有整日里烧着火龙的屋子里,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也正是因着天气越发冷了,贾母索xing让诸人不必来请安,甚至也允许下人们只扫府里必要道路上的雪,旁的不甚重要的地方一概无需理会。
“如今不也在下着雪?老爷,您这到底在想甚么呢?”王夫人满脸的不敢置信,只是成亲多年,她已经很了解贾政的xing子了,虽说尚不曾完全明白他这番做法究竟是为何,可她却听出来了,贾政是真的要让珠哥儿从荣庆堂搬到梨香院,“老爷,珠儿他还病着,他病着呢!”
“我说搬就搬,立刻!”贾政撂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了。不多会儿,便传来他吩咐下人的声音。
王夫人满脸的无措,要不是旁边的丫鬟扶着,只怕这会儿都已经软瘫在了地上。
因着贾政下的命令极为决绝,没人敢真的违抗他的命令,就连王夫人在最初的抗拒后,最终也仍是顺了他的意思,只是亲自给珠哥儿裹上数条厚褥子毛毯子,又往他怀里塞了个暖炉,外加特地点了十来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来抬软轿,为的就是每俩人抬一小段路,也好在最快的时间里将珠哥儿送到梨香院。
然而,王夫人还是失算了。
裹得严严实实又如何?梨香院不是近在咫尺的荣禧堂,从荣庆堂到荣禧堂,若是抄后头的捷径,连半盏茶的工夫都不用,就能立刻赶到。而若是容荣庆堂到西面挨着街面的梨香院,却是没个一两刻钟根本到不了的,这还是在寻常时候。
因着大雪纷飞,荣国府各处都堆积了雪,哪怕有下人们清扫必要的道路,可往往刚扫了这边,那边又落了雪。凑巧的是,珠哥儿是大年三十半夜里烧起来的,王夫人得了消息立马往荣庆堂跑,之后则一直都待在珠哥儿跟前。至于贾政,则压根就没离开过荣庆堂,以至于因着梨香院没有主事之人,下人们索xing偷懒没将道路清扫gān净,只糙糙的糊弄了一番。
当软轿离开荣庆堂,抬轿子的婆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梨香院去,还得听着一旁的大丫鬟不断的催促着,心急火燎之下便出了差错。
婆子摔在了雪地里,软轿更是歪着倒下了,而原本坐在软轿里裹了好几层被褥毛毯的珠哥儿,则被直接抛了出去。
彼时,贾政仍留在荣庆堂,并未一同跟来。王夫人倒是跟着一道儿来了,却也是坐在软轿里,跟在珠哥儿后头。她原是想着让珠哥儿走前头,好尽可能快速的赶到梨香院,哪曾料到雪地里极容易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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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混账东西!珠儿好端端的待在荣庆堂里,你作甚么让他挪地方?这是担心我老婆子苛待他还是怎的?贾政!你给我跪下!”
荣庆堂里,贾母从午觉中醒来,想着去亲眼瞧瞧珠哥儿如今怎样了,结果却被告知孩子被挪回梨香院了。登时,贾母勃然大怒,唤来贾政就是一通咒骂。自然,也就惊动了相隔不远的贾赦和那拉淑娴。等贾赦俩口子过来时,贾政已经涕泪横流的跪倒在了骄贾母跟前,一个劲儿的道歉认错。然而,贾母却并未消气。
“我这到底是造了甚么孽哟!早知晓我就不歇这个午觉了,原是昨个儿夜里守了半夜,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去歇一会儿。哪里想到,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趁着我睡着了,将我的珠儿给挪走了!你你你你……你就是存心让我不好受的,你怕我苛待了珠儿,对不对?老太爷哟!您怎么不gān脆带了我一道儿去哟!”
贾赦一进荣庆堂正堂里,就看到贾母又是哭又是嚎的,底下跪着的贾政更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登时贾赦无语的掩面长叹。
大过年的,这到底是在折腾甚么呀!
“老太太您又怎的了?”不是贾赦心宽,而是近些年贾母真没少折腾,以至于一看到贾母这副模样,贾赦压根就不会去想旁的缘由,直觉告诉他,铁定是贾母吃饱了撑着没事儿gān又作幺了。
你说贾政?那货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孝子,还能gān出甚么事儿来?
“赦儿你来的正好,你瞧瞧你这好弟弟,他竟是对我存了戒心,生怕我苛待了珠儿,居然在这大风大雪天里头,硬生生的把我的珠儿给挪走了!天地良心啊,我对珠儿都恨不得掏心掏肺了,你竟会怀疑我苛待了他!老太爷,您索xing带我走罢!”
“嘶。”贾赦倒抽一口凉气,他真的是烦透了贾母动不动拿他爹说事儿了,可问题是对方是他亲娘,他又不能梗着脖子对骂,只得拿眼一个劲儿的剜着贾政,没好气的道,“你怎么回事儿?大过年的,就不能安生点儿?珠儿……等等,甚么叫做把珠儿挪走?你把他挪哪儿去了?”
珠哥儿发热一事,贾赦也是亲眼见过的,毕竟昨个儿就他和贾政守岁,加之叔侄俩又没啥好忌讳的,故而他是亲眼见了珠哥儿病得满脸通红的样子。
正如贾母所言,外头大风大雪的,把病人挪到旁的地儿?贾赦暗道,他弟弟果然脑子有坑。
“我这不是生怕珠儿把病传给了老太太吗?老太太,母亲!您……儿子真的是一片孝心呢!”贾政哭得比贾母更惨,娘俩简直就跟比赛似的哭嚎着。于是,一旁的贾赦更头疼了。
还没等贾赦理出个头绪来,外头传来一阵换乱至极的脚步声,很快,一个头上身上皆是雪的丫鬟就冲了进来,一下子瘫倒在地不说,还哭着喊着道:“快!快去唤大夫!珠哥儿坐的软轿倒了,哥儿他如今晕过去了,太太……太太让快点儿,快!”
真的是有够添乱的!!
贾赦怒气上头,抬脚冲着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的贾政就是一脚,旋即头也不回的就往外冲去。这甚么年!才正月初一就乱成这个样子,往后还能有好?!
有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也许是在正月初一触了霉头,也许是被贾赦料中了,之后的几天里,整个荣国府就没安生过。
珠哥儿病倒仿佛只是一个引子,之后的摔伤晕迷更是拉开了这一年的序幕。没过两日,王夫人也跟着病倒了,大夫说是劳心劳力伤了元气。更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王夫人病倒后的七八日,某个大清早,王夫人起身准备去瞧珠哥儿时,许是起的太猛了,冷不丁的就觉得不对劲儿,低头细看后才发觉,下身满是鲜血。
都是过来人了,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这来葵水即便再凶猛,都是有一个过程的,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且伴随着还有一阵阵腹部绞痛,到了这份上,王夫人哪里还会猜不到。
她怀孕了。
又小产了。
好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正月初十了,再要寻大夫就比正月初一时容易的太多了。只是,小产这种事儿,尤其胎儿的月份实在是太小了,别说普通的大夫了,就连太医来了都没辙儿。王夫人先是见血后晕了过去,等醒来后又大哭了一场,虽说她已有儿有女,可哪个人会嫌弃孩子多的?即便是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人,不也想着多子多福吗?偏生,她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孩子,又在无意中失去了孩子。
能怪谁?谁都怪不了,毕竟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她有了身孕。
月份太小了,小到连当初王夫人病倒时为她诊脉的大夫都不曾断出她有身孕。直到小产后,大夫才推算出,这孩子估摸着也就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啊!年前本就较之寻常时候更为忙碌一些,且王夫人日常葵水来得很是准时,她压根就没意识到这些。至于年后,则是因着珠哥儿病倒,累得她忙糊涂了,才忽略了某些细节。不过事实上,以她平日里的葵水频率,差不多也是在初九初十才会来的。
没意识到有孕,这不能怪王夫人,甚至连大夫也责怪不了,毕竟一般至少要两个月以上才能断定有孕。那么,责怪珠哥儿吗?可他忽的发热,也不是他愿意的,之后的受伤更不是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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