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闰四十七年九月,他头一次被废黜,然而仅仅隔了不到三个月,至同年腊月,他便被释放了。及至次年三月,他就再度被复立。严格来说,那一次他被幽禁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两个半月。甚至他的正妃侧妃,包括他的长子在内的其他儿女,依然进出自由。因此,那一次他并不害怕,也不惶恐,更别说他进去没多久,廉亲王便派人给他传信,让他静待时机到来。
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他又再度进去了。
至端闰五十一年十月,他再度被废黜,这一次却是所有与他相关之人,都一并被幽禁。也许最初,他的长子还能进出宫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没了自由。
如今已是端闰五十三年十月底了,就在他已完全绝望之时,冷不丁的听到了一个对外界来说已经算是旧闻的消息。
廉亲王在早朝之上联合诸位大臣替他向长青帝求qíng。
在那一瞬间,毫不夸张的说,他整个人从原地弹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余岁。
“父亲,这是真的吗?四皇叔他真的替您求qíng了?”前太子的长子,曾经的太孙闻讯匆匆赶来,同样是一脸的惊喜,只是面上却隐隐的透着一股子青灰之气。
前太子抬眼望去,顿觉苦涩难耐。
严格来说,他的长子并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他真正的长子打从一出生身子骨就不大好,jīng心养育了多年后,到底还是去了。而眼前的所谓长子,其实是他的次子,只是这个孩子打小就像极了他,他也有心培养着,才十来岁便已名扬天下。
可惜呀可惜,也不知晓是不是他们父子俩命都不好,终究是倒在了离那个位置还差一步的地方。
“消息应当是真的,没人会拿这种事qíng开玩笑的。再说你四皇叔那人……”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眼前却是浮现在了上一次见到老四的时候。还真别说,他的确是错看了老四,可同样的也证实了老四真正的身份。
倘若说,今个儿是旁人替他求qíng,他还会觉得惶恐不安,毕竟先前几次长青帝对于求qíng之人都是狠狠训斥,甚至贬斥发落的。可如今是老四替他在求qíng,那就没有问题了,毕竟老四是真正的皇党。
“那咱们能出去了吗?”
“你这孩子……再看看罢,希望就在眼前了,你一定要稳住。稳住啊!当年,要是我知晓这个道理,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了。记住,你不能再重蹈覆辙了,一定要静下心来,稳住,再稳住。”
这话,乍一听像是教导,然而仔细一琢磨,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前太子已经老了,这话真的一点儿都不夸张,他是实实在在的老了。若说头一次被废黜之时,他还抱着几分希望,那么第二回却只剩下绝望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如今又再度燃起了希望。
老四,老四啊!二哥能不能出来就靠你的了!!
……
在并不遥远的廉亲王府,廉亲王一脸打了好几个喷嚏,唬的一旁伺候的亲王妃都变了脸色,忙不迭的唤人去大厨房吩咐一声,赶紧送一份姜汤过来。廉亲王起初还想说别折腾了,不过眼见亲王妃已经吩咐下去了,他又懒得说了。左右不过是一份姜汤,喝了就喝了呗,即便没用也一样没害处。
然而,廉亲王并不知晓,比起被困在幽禁之所只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的前太子殿下,旁的人才叫真的可怕。
也许最初贾赦只是好心,或者gān脆就是贪那些个银子,可他并不曾料到,那日在早朝之上的举动,却悄无声息的传播了开来,且越传越离谱。到年底传到了江南一带,却是变成了长青帝即将释放前太子,甚至有意在大年夜再度复立太子的传闻。
谁也不曾想到。
谁也不曾意识到一场风波正在酝酿之中。
☆、第162章
扬州,林府。
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林海沉默了许久后,才抬腿往后院而去。
这林家原是姑苏人士,出身虽系世禄之家,却也是书香之族。早年祖辈们随着太祖皇帝打江山,也曾被授予勋爵之位,可惜三代之后便已甚么都不剩了,也是长青帝心善,特许林海之父多袭一代,饶是如此待轮到林海之时,一切皆只能靠他自己了。
后院里,一片安宁。
雪花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林海只戴了顶斗笠,并不曾穿蓑衣,好在这南方的雪原就没甚么好令人在意的,也就是今年略下了两场雪,搁在往年怕是好些年都瞧不到一场雪的。
林海缓步走在后院里,由前头婆子引着往林母所居之处走去,又因着林母素来喜静,其住所极为偏僻,安静倒是有了,进出却是极为不便。
当然,对于林母来说,没甚么方便不方便的,只因早在林海娶妻的第二年,她便已然瘫在chuáng榻上,一切都需要旁人的服侍。幸而林海极孝,况且林家如今虽已无爵位可袭,却从不缺钱财。想也是,林家素来子息艰难,林海更是五代单传,自没有分家一说,加之林家上下从未出过穷奢极yù之人,上百年所得之家产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也因此,林母除却行动不便外,旁的都是极为好的,只可惜她本人并不这么认为。
“如海,京城那头还是没有消息吗?”林母虽已瘫了好些年,不过她的气色却还是挺不错的,只是这会儿她眉头紧锁,一副心qíng不佳的模样,尤其在见着林海之后,更是毫不客气的道,“就算京城里头真的出了甚么事儿,也没的让你媳妇儿一人待在那头的。就算要待,咱们家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何苦让她一直往娘家赖着不走呢?姑娘家既已出嫁,偶尔回去一趟也就罢了,她都住了近一年了!怕只怕,荣国府那头也早已有了意见,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咱们家呢!”
“明年年底才是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在此之前,我是无法离开扬州的。敏儿那头,我也已写了信随今年的年礼一并派人送过去了。至于她会如何,我并不知晓。”
林海这话只是就事论事,哪怕他心中的确有些不乐意夫妻二人分隔两地,也绝对不会同林母诉苦的。况且,京城里头也是真的出了事儿。
见林母又yù张口责备,林海只道:“前几日我听到一个消息,却说是圣上有意再度复立太子。虽说如今并无确切的消息,可想也知晓,京城里铁定不太平。”
“又要复立太子?这是真的吗?”哪怕林海说的明明白白,这个消息未必确切,可林母听得这话,却是万分激动的。甚至不等林海开口回答,她便急急的吩咐道,“那别催敏儿回来了,让她想法子略微打听一些消息。对了,我记得她那个大哥不就是在廉王殿下跟前做事的吗?一定能打听到不少消息罢?”
闻言,林海略微沉吟了一下,才道:“据说,这一次便是廉王殿下起头恳请圣上复立太子的。”
——上一次,同样也是廉王殿下。
即便前些年,曾经有人怀疑过廉亲王是墙头糙两边倒,可不得不说,这一次却是变相的为廉亲王正了名。
没法子,虽说这两三年里,廉亲王从不曾跟那些个太子党联络过,可他同样也没有任何参与夺嫡的迹象,同其他几位皇子的关系也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哪怕是他同胞弟弟,他也没有丝毫亲近的意向。事实上,不说亲近了,没直接撕破脸得罪gān净已经算是很好了,要知晓皇子们也曾向国库借过银子。
“我不会让敏儿过来的,江南一带愈发乱了,尤其是官场上。若说原本就有五六成的官员支持前太子,那么如今怕是至少超过八成了。至于廉王殿下……”
去年年底那会儿,廉亲王带着心腹手下来到江南一带,明为暗访巡查,实为平乱兼讨债,将原本就不太平的江南搅合得一团乱。那会儿,整个江南一带,甚至寻不出一个不恨廉亲王的人。而几个月前,廉亲王终于带着心腹手下回了京城,却是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这才几个月时间,甚至撇开消息传来的时间,真正发生事qíng明显应该更早。廉亲王,居然再度为前太子求qíng。
“有时候我在想,咱们应该以甚么面目对待廉王殿下呢?前些日子,江南一带的官员乡绅算是将廉王殿下得罪了个gān净,也就是咱们府上,因着我那大舅哥的缘故,我只是面子上略冷了些,就是这般也差点儿没被同僚排挤了。偏如今……”
林海苦笑连连。
凭良心说,这还真的怪不得他们。谁让前太子第二次出事那会儿,廉亲王撇得格外的gān净,就仿佛从来不曾是太子党一般。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这厢前太子刚出事,那厢廉亲王却被长青帝委以重任,很是给人一种廉亲王是踩着前太子往上爬的错觉。
在这种qíng况下,如何让人信服廉亲王呢?更别说,之后没多久,廉亲王就接手了长青帝的重用,去户部专管追讨欠银一事。
毫不夸张的说,在这两三年间,有无数人恨不得廉亲王立刻去死,甚至还有人真就暗中下了手。可惜,廉亲王从来不是善茬,且不说在京城天子脚下很难动手,就算去年年底,廉亲王来了江南,也没让人寻到动手的机会。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也许,廉王殿下是太子留下的最后一步棋。”许久,林母忽的开了口。
这林母同贾母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虽说论出身,林母连贾母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可在林家却是极为崇尚夫妻共度难关的。简单地说,贾氏一族多半都是将女眷当做摆设的,顶多荣国府那头将女眷看成需要jīng心照看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而宁国府则是将女眷当成几两银子随便买的粗碗罢了。可林家却是完全不同的。
林母出身也只是一般,才华却是极为出众的,且眼界极为开阔。在林父还在世,夫妻二人携手共进,这才让子嗣单薄的林家屹立在了乱象频生的江南。
然而,再开阔的眼界也没法在夺嫡之中看清楚,林母亦是如此。
也因此,当初见廉亲王这般的不仁义,活脱脱的就是个墙头糙两边倒,林母没少让林海使绊子,当然林海本人也没有拒绝。甚至在去年间,听闻廉亲王即将带着心腹手下来江南时,林海还曾跟同僚至jiāo商议好了,要如何让廉亲王在江南吃瘪!
结果,林海就看到了他家大舅子,顺带在尚未回过神来之前,连媳妇儿都被大舅子拐带走了。
也亏得如此,林海未必真正得罪廉亲王。当然,不积极是肯定的,可比起一门心思跟廉亲王唱对台戏的人,林海这头只是回应略迟了些,真心不算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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