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姨娘说这话时,只一脸的不甘心。
在她看来,一旦生下哥儿就该是一飞冲天的结果。可如今看来,显然事实跟她想象中的相差太多了,以至于她完全不可能淡然接受。
再看赵姨娘,也是一脸的为难。
的确,若是搁在几年前,以二房只有一子一女这样的qíng况,哪怕是庶子也该极为受宠才是。偏生,王夫人先开了怀,诞下了衔玉而生的哥儿不说,连带三位姨娘全部都生了哥儿。也就是说,小赵姨娘就算生了哥儿,那也不是甚么稀罕事儿,若是生了姐儿,稀罕虽稀罕了,可惜没用啊!
于是乎,小赵姨娘等于是被推上了不尴不尬的位置。坏处是,她生了啥都没人在意。好处则是,就算生了姐儿,也不会被人怪罪。
这另三位姨娘在左近的小院子里一天十八次的互相挑衅闹腾,小赵姨娘倒是不闹腾别人,她折腾她自己!
“我不生了!我不要生这个孩子了!生孩子有啥好的?压根就没人期待好吗?之前,我还记得姐姐怀孕之初,好赖有人常来探望,虽说后来府中事qíng多,顾不上姐姐你了,可甭管怎么说,之后总归是人人都惦记着的。”当然是人人惦记着的,就是惦记到最后把姐儿给弄丢罢了。
“浑说甚么?你真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家家吗?”
眼见着亲妹子愈发的任xing妄为了,甚至还拿手去拍已经硕大的肚子,赵姨娘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伸手去阻止。只是,让赵姨娘不曾料到的是,她这厢才抓住了妹子的双手,却见妹子浑身一颤,旋即“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怎的了?你怎的了?我弄疼你了?”赵姨娘当下就慌了神,她倒不担心被人误会在害小赵姨娘,她只是单纯的担心妹子的安危。
别看小赵姨娘已经身怀六甲,事实上她的年岁真的还小,等翻过年关才到及笄之龄。这若是摊上个早熟懂事的也就罢了,偏赵家虽家境一般,无奈赵家父母因着对长女颇有愧疚,故而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幺女,只将她宠得无法无天。
“疼,疼……哇,真疼啊!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肚子好疼,一抽一抽的疼……姐!姐!我好害怕……啊啊啊!!!”
亏得赵姨娘曾经生过一胎,撇开最初的慌乱之后,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一面高声唤着丫鬟去喊人,一面则柔声安抚起了妹子。
问题是,生产的阵痛真的不是一两句话能安慰好的。
小赵姨娘完全听不进任何话,只一面哭天抢地,一面嗷嗷叫着不要生了,更是断然拒绝了丫鬟们扶她下来走动的提议,愣是闹到稳婆都过来了,她还在那里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翻过年才十五的小赵姨娘,身子骨倒是极为康健的,毕竟她只是xing子不好,又不是身子不好。加上她如今也怀了九个多月了,比原定的日子是早了一些,却也称不上早产。稳婆以及生产的东西都是早先就预备下来了,且全部由赵姨娘过目了。至于小赵姨娘不愿意配合这事儿也好解决。
“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不然回头我打也打死你!”赵姨娘心里头也是火急火燎的,可这会儿她是真的不能表现出来,只发狠心般的拿手揪住妹子的胳膊上的ròu,左三圈右三圈的死命的掐。
可怜的小赵姨娘,原就疼得厉害,还被亲姐姐这般威胁,连疼带吓外加怂,只唬得她老老实实的配合稳婆吸气呼气,终于在当日傍晚时分平安生下了一个……
姐儿。
得知是个姐儿,说不失望是假的。这小赵姨娘也就罢了,她生完就累惨了一般的昏睡过去了,倒是赵姨娘一脸的失望的看着被稳婆洗gān净裹上包被的姐儿。
说实话,就算刚出生的孩子普遍都长得丑,可眼前这个姐儿模样却还是很出挑的,起码乍一看完全不丑,当然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就是了。
然这些却也够了。联想一下迎姐儿刚出生时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姐儿。赵姨娘可以断言,这个孩子会比她的姐姐好看好多倍。这倒也是,毕竟她们俩姐妹里头,就是小赵姨娘模样更为出挑。
可惜呀,是个姐儿,就算长得再好看,也是一个终究要嫁出去的姐儿。
赵姨娘连声叹息,倒是得了消息的贾政特地从前院书房回到梨香院瞅了一眼。说真的,在有了嫡庶五个儿子后,哪怕再怎么重男轻女,贾政都不会对生女儿感到失望的。更何况,严格来说,贾政并不是很重男轻女,甚至于他对儿子极为严苛,反而对女儿既宽容又温和。
待见到已经有些困倦随时都会睡过去的小女儿,贾政在瞅了两眼后,依然决定:“这孩子就叫探chūn罢,小名就叫探姐儿或者三丫头。”
探姐儿也就罢了,三丫头简直不能更土气好吗?按着贾政这个说法,那是不是还要给元姐儿起个小名叫大丫头呢?事实上,完全没有这回事儿好吗?
可惜的是,在场之人没一个敢跟贾政叫板,再说了,通常qíng况下还是叫姐儿或者姑娘的机会多,谁会唤三丫头呢?
当然有人会。
“三丫头!三丫头!我是二丫头,我是你的堂姐!”得知二房又有了新的孩子,迎姐儿兴奋的简直就打算待在梨香院不走了。她打心眼里觉得二房太神奇了,之前都没有跟她一般大小或者比她还小的孩子,结果转眼之前,立马多出了四个哥儿一个姐儿。
好神奇哟!
因着这一年二房始终在努力添丁进口,以至于大年三十简直就变成了战场。小赵姨娘所出的三姑娘探姐儿并未出席,毕竟她太小了,连满月都不曾,是不可能随便抱到外面来的,尤其是在这等寒冬腊月的qíng况下。可除了探姐儿之外的所有孩子都来了,是……都!来!了!
这要是家里头没有一个孩子,就会显得格外的冷清。若是只有一个孩子,又会显得那孩子格外的寂寞。等有俩孩子时,冷清和寂寞倒是都没了,却会略显闹腾。可若是有三个、四个、五个……
那基本上就成了花果山了。
荣国府这头,连带长大了那几只算在内,大房共有三个哥儿一个姐儿,二房则是五个哥儿两个姐儿。亏得王熙凤在腊月前就走了,另外蓉儿也不曾过来,要不然荣庆堂还不直接被掀翻了?
事实上如今也离这种qíng况不远了。
旁的人几乎要疯了,连带那些个长大了哥儿姐儿都有些不好了,唯独贾母从头高兴到尾,甚至点名夸赞了王夫人。
“政儿媳妇儿这两年做得很是不错,虽说有些事qíng仍显得不怎么妥当,可起码给房里添了这许多人。你也别怪我小心眼儿,你做的错事我虽记着,可同样你的好也是记着。如今这般就很好,你只记得来年仍要这般。”
王夫人笑得一脸杀气腾腾,她完全不觉得这是赞美,这分明就是挑衅,是嘲讽!
再看那拉淑娴,尽管明面上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可暗地里却在叫糟。
果然,贾母赞美了王夫人之后,就将矛头对准了那拉淑娴:“赦儿媳妇儿,你也是。虽说你的功劳也不少,不过眼瞅着璟哥儿也大了,也该考虑再生个了。不然,也可以多寻几个好的开脸了,像政儿媳妇儿这般也很是不错。”
这番话,贾母是带着一脸笑意和期待说出口的,看起来就是真qíng实意,并无任何旁的意思。然而,听在那拉淑娴耳中,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那拉淑娴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正打算开口时,却冷不丁的被贾赦截去了话头。
“这么多的孙儿孙女还不够老太太您带的?若还嫌不够,索xing让二弟将他房里的庶子庶女一并都带过来,再等来年开chūn后,把王家姐儿、隔壁东府的蓉儿,全部都抱过来让您养着,您觉得如何?”贾赦冷笑一声,“生的多怎的了?猪也生的多呢,也不看看能耐如何,光拼数量……啧啧。”
“贾赦!”即便贾母有所准备,知晓贾赦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却也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竟会当着所有小辈儿们的面,这般顶撞自己。尤其今个儿还是大年三十!
“知了知了,多生孩子对罢?行行,您高兴就好,左右生下一帮子纨绔子弟,花的也是公中的钱财。”说得仿佛很大方,假如贾赦说这话时别露出一脸心疼的神qíng,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贾母面色铁青。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公中的钱财还花不得吗?还是说,你打算要分家了?我还没死呢!”
“我知道啊!”贾赦这几年来脾气见长,尤其是碰上贾母时,“父母在不分家,这个道理我当然知晓。老太太您尽管放心,我可以在这儿发誓,绝不会罔顾您的意见qiáng行分家的。”顿了顿,贾赦还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不分家还不准我念叨。不准我念叨,自个儿却唧唧歪歪的念叨那么多。光念叨也就算了,还觉得念叨的必能成真……有这工夫念叨添丁进口,您倒是念叨二弟能过了童生试啊!”
莫名躺枪的贾政:“……”
基本上,这几年的大年三十,就没有一次能好好过的。
规律大致如下:贾母发难或刁难,贾赦毒舌反击,贾母回击,贾赦继续梗着脖子叫嚣到底,贾母晕厥,大年夜不欢而散。
怎么说呢?贾赦他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既然你都知晓他不是个东西,怎么就非要跟他顶牛呢?一如明知晓某条胡同里有条疯狗,你不绕道还非凑到跟前挑衅,这不是欠的是甚么?尤其是,这些年来每次jiāo锋,输的人都不是贾赦。
今年亦是如此。
区别在于,贾母被气得浑身发抖,却最终还是撑住了没晕过去。至于贾赦,则是没心没肺的该吃吃该喝喝,还时不时的开口刺激贾政两句。
待年夜饭摆上来后,还不等落筷呢,就听着贾赦连绵不绝的训诫之词。
“二弟啊,你要好生用功。这科举虽是三年一届的,童生试却是一年两回的。我都替你想好了,明年开chūn先过了童生试,等入秋了就去考秀才。考过秀才后,你去找你那三位老先生求助,让他们再派个孙子或者徒孙过来教教你。甭管怎么说,也要在这三年里将基础打好,等下届科举时,先过乡试再过会试,最后在殿试上一举夺……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好了。”
对于准备参加科举之人的祝福,通常qíng况下该是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等等,没有哪个会祝福人家考个三甲同进士的。就连贾赦本人也是二甲的进士,比同进士有出息多了。然而,贾赦却自认为自己的祝福相当得实诚,毕竟贾政是明摆着考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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