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当了出头鸟的是御史台的某位倒霉御史。其实,贾赦对于御史台还是蛮有好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贾赦私以为也就是御史台跟他的气质蛮契合的,毕竟都是同类,看谁不顺眼就龇牙咧嘴的狂吠,甚至直接扑上去撕咬也是有的。
然而,当贾赦成为被狂吠、被撕咬的对象时,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尤其对方还唤他为贾!学!士!
“贾恩侯,你可有话要说?”长青帝面无表qíng的点了贾赦,虽说并没有旁的举动,可他这话就已经露出了偏袒的端倪了。试问,若真的听进了先前倒霉御史这话,何必再询问贾赦呢?
再看贾赦,他倒是真没弄懂长青帝的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辩解”。
“甚么叫做有rǔ斯文?知晓我祖上是谁吗?荣国公贾源就是我祖父!他老人家当年可是跟随者太祖皇帝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的!你说我有rǔ斯文?真是不好意思,我祖父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而我……哼,我就是祖父带大的!”
——所以你很光荣啊喂!
倒霉御史的脸都绿了,再给他十个脑子也照样跟不上贾赦的思路。正常人在听到对方说自己有rǔ斯文时,难道不该反驳吗?开口就承认是个甚么路数?还有,他方才那番话的重点真的在于有rǔ斯文本身吗?难道不该是在斥责贾赦bī死功勋之后吗?
“贾学士此言差矣,您是荣国公之后,这点在场所有人都知晓。可您是否还曾记得,齐国府也同样都是太祖皇帝赐封的八公之一?您此番做法,难道就无愧于祖先吗?”
“我愧疚?我作甚要愧疚?同样都是国公之后,我咋样他咋样?对,说起来我跟他一样都没有习武的天赋。可当我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他在秦楼楚馆。当我挥汗如雨绞尽脑汁的在贡院科考时,他还在秦楼楚馆。当我主动归整家产变卖家当只求将欠银还上时,他丫的居然仍在秦楼楚馆。行啊,如今欠银还上了,他终于没钱上秦楼楚馆了,这错还算到我头上了?你这么同qíng他,你倒是把家产全给他,让他花到头牌姑娘上去啊!!”
长青帝轻咳道:“咳咳。”
得了提醒的贾赦低头一琢磨,旋即换了个角度怒喷道:“让他归还欠银哪里有错了?父债子偿怎么就不对了?有句话不知晓你听说过没有?破而后立!这以往,齐国府就算没有厚实的家底,那起码吃喝不愁。可如今,家底是没了,他们就不能再懒散下去了。那齐国府大老爷也就比我长了两三岁,他儿子更是未及弱冠之龄,大好的青chūn年华与其泡在秦楼楚馆里,他还不如也去念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当然不是震惊于贾赦的良苦用心,而是震惊于这么不要脸的话,他怎么能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呢?
把人家百年以来积攒的家产一扫而空,居然还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批判,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啊!
“照贾学士的说法,齐国公在天有灵,还得感谢贾学士您喽?”倒霉御史也是被气疯了,按说能入御史台的,除非是走后门的,要不然都是嘴pào。可嘴pào遇到贾赦也无奈了,贾赦这人是天生脑回路异常,他自有一番别样的逻辑,你说的他听不懂,他说的你也照样听不懂。如此jī同鸭讲,也就是看谁有良知谁就输。
“对啊!”
果然,人家是在嘲讽贾赦,他却听成了夸赞。当然,要是对方别一口一个“贾学士”那就更美好了。
只见贾赦重重的点头,怒赞道:“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齐国公在天有灵可不是应该好生谢谢我吗?不对,我看用不着麻烦他老人家了,我回头就去寻齐国府的大老爷,帮了他那么多,怎么着也得好生谢谢罢?”
“我还道贾学士高风亮节呢!”倒霉御史仍自嘴硬的回道。
“呃,这话也没错,毕竟大恩不言谢嘛。”贾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助人乃快乐之本,经了这回的事qíng,我倒是觉得之前看人太片面了,都说齐国府是出了名的穷,可既然连他们家都能将欠银还上,那其他人家呢?”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贾赦蓦地回头直接盯上了站在皇子那一列的廉亲王,开口就道:“廉王殿下,下一个该是谁呢?我觉得不如gān脆从四王八公十二侯往下慢慢清算好了,唉,都怨我,之前只顾着拉拔亲近的人家,竟是没留意到我祖父曾经的袍泽。”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我光顾着坑自家和亲戚故jiāo家,居然把其他关系不咋样的人家给漏掉了。
几乎是贾赦的话音刚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倒霉御史身上,吓得后者直接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尽管罪魁祸首乃是贾赦,问题是他已经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祸头子,责怪他是没用的。既如此,还不如指责此事的始作俑者,毕竟人家贾赦只坑了齐国府,你却将所有人都牵扯了进来。
那是贾赦啊!
开创了疯狗流讨债方式的贾赦啊!
你惹谁不好,你偏就惹他!还把大家都拖下水!!
说真的,贾赦虽被参了一回,可他真没记仇。就连对方一口一个贾学士,他也仅仅是略微有些不舒坦,并未往心里去。这姓氏加官职是朝堂的叫法,只要在朝堂之上,这么叫都是没问题的,你不舒坦是一回事儿,可对方也并没有犯错。
然而,贾赦虽不曾报复,却有人帮他报复了。
当官的,除却传闻中的包公海瑞,哪个还没点儿黑历史了?就算你本人两袖清风,可家里人呢?至jiāo好友呢?这jī蛋里挑骨头虽然有些扯,可一旦满朝文武都牟足了劲儿要跟你过不去,辞官是最体面的退场方式。
于是,等贾赦拖着廉亲王赶在小年夜前,又恁了三家人后,回头就惊讶的发现,那个参他的倒霉御史居然被削官罢职了?
好羡慕……
略嫉妒……
世态炎凉、天道不公啊!!
甭管贾赦内心有多么的悲伤,他都没法改变发生在他身上的惨剧。就因为他发明了疯狗流讨债方式,就因为他又帮廉亲王给国库添砖加瓦了,长青帝虽不曾给他加官进爵,却还是特准他参加大年夜的宫宴。
哪怕宫宴年年有,贾赦还是受到了无数人的嫉妒。
原因很简单,别说从二品的内阁学士了,就算再加上他那有名无实的空头爵位,他依然没有资格参加宫宴。他爹贾代善倒是有资格了,再不然就是他老泰山尚未退出朝堂时也是有资格的,可贾赦……
一个靠祖荫、靠拍马屁上位的混不吝,居然也能参加宫宴?!
说这话的人俨然忘却了贾赦是凭真本事过了科举入了仕途的,尤其贾赦本人还相当得不乐意。
大年夜的宫宴啊!
且不说这个时间原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单说进宫赴宴这事儿,这可真的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倒霉差事儿。
想也知晓了,贾赦在荣国府里完全可以横着走,反正贾母已经对他彻底放弃了。大年夜,他可以尽qíng的吃酒玩乐,就连贾母也不会挑这个日子给他找不痛快。可一旦进宫赴宴了,那就铁定没那么自在了。
首先,磕头问安是免不了的,大冷天的chuī着风跑到各处挨个儿跪下磕头,这感觉你说好不好?
其次,宫宴只是摆着给诸人看的,论味道绝对惨绝人寰,哪怕不可能被毒死好了,从御膳房大老远的用食盒装好送过来,说句冰冷刺骨真心一点儿也不夸张。
再然后,上头坐着长青帝,旁边有一群的皇子皇孙,周遭还围着一群比自己官大比自己爵位高比自己能耐的人……
贾赦表示,他的新年愿望还是削官罢职,求天上的祖父、父亲一定要保佑他心想事成。
……
有时候,人在不痛快的时候,想想死对头比自己更惨,心里头就舒坦多了。等贾赦顶着寒风从宫里赶回来时,还不曾进门就远远的看到自家门口立着一个雪人。
说是雪人那绝对不是夸张的说法,今个儿是大年夜,天气寒冷异常不说,还从半夜里就落了雪。好在贾赦是坐马车来回的,哪怕紧挨着宫门那片不让马车通行,他也想法子蹭了廉亲王府上的骡车。也就是说,他累是累的,冷也是冷的,却还不至于被整个儿冻僵。
可立在荣国府门口的那雪人显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从马车上下来后,贾赦瞪大了眼睛瞅着自个儿眼前的雪人,半响才开口道:“哟,我还以为是赖大那蠢货想要红包想疯了,这才堵在门口等着我,结果……我说二弟,你是不是傻啊?”
永远别指望贾赦心里产生感动的qíng绪,也许换成那拉淑娴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xing,可摊在贾政身上,想也知晓只能得一句蠢货的奚落。
贾政转了转眼珠子,仿佛刚回过神来一般,僵硬着身子跟在贾赦身后一道儿往府里头走去。
“哎哟,软轿都给备好了,你居然也不坐,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弟弟呢?”待进了府里,贾赦一眼就看到早先就备下的软轿,当下猫着腰就进了轿子里,旋即就让人直接将他抬到荣庆堂里。
当然,贾政也紧随其后。
直到进了荣庆堂,直到身子骨彻底暖和了,直到又上了一桌酒水菜肴,贾政才终于开口说了今个儿晚间的第一句话:“大哥,宫宴如何了?”
听得这话,贾赦只斜眼看了贾政一眼,满脸的鄙夷:“想知晓?回头好生做学问,努力当官为圣上解忧为百姓谋福,你也能参加宫宴!”
真实的想法却是,啊哟我去,宫宴那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看谁都要跪下磕头不说,整个晚上都得当孙子,结果菜肴是冰冷的,酒水都能直接掏出来砸人玩了,再然后就是长青帝不知晓哪根筋搭错了,还赐了他一盘福饼,他才吃了一块就险些被噎死,余下的索xing让人揣着回头准备将贾母和贾政一并噎死!
对了,他的福饼呢?
贾赦朗声一唤,自有人将他吃剩下的福饼给端了上来。
一盘福饼原是被摆成梅花状的,加上福饼本身都是花型,还被印了字,显得格外的讨喜。然而,从被赏赐福饼到如今回了荣国府,少说也有俩时辰了,这期间,摆的形状被弄散了,福饼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外加有两块还碎了点边边角。
然而这不重要。
“老太太,儿子没用,没能像二弟那般争气,以往也整日里将您气得跳脚。”说到这里,贾赦低头琢磨了一下,仿佛他这话也挺气人的,gān脆将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只直截了当的道,“反正这是圣上赐下的,儿子就尝了一块,想着老太太您,就gān脆把剩余的都揣回来了,您也赶紧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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