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十二……
“老爷您醒了?”王夫人得了消息进了屋里,身后跟着的是端着汤药的小丫鬟,“既是醒了就赶紧吃药罢,回头养好了身子骨,求甚么不成呢?至于外头的那些个风言风语,老爷您无需往心里去。”
其实,王夫人倒是清楚贾政的心病是甚么,却完全不能感同身受。没法子,王家连哥儿的学问都不在乎,养出的姐儿自然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指望王夫人感受到贾政内心的憋屈,那几乎就是白日做梦了。
偏贾政这会儿正思量着若是他能早托生几年,是否一切都会有所改变时,就听到王夫人这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哼,你个愚蠢的妇人懂甚么?做好你应做的事儿!”
这是明着给她脸子瞧了!
王夫人面色铁青,想当年她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心肝儿,以她的家世,嫁给能继承家业的嫡长子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可谁让当初王老爷子非要跟荣国公贾代善死磕,在明知晓贾代善已为嫡长子贾赦定下了一门好亲后,非但不曾放弃,居然还退而求其次……
好个退而求其次!
所谓的“次”就是眼前这个窝囊废!
“老爷何出此言?”王夫人一个眼刀子下去,小丫鬟们纷纷鱼贯而出,而原本要立刻呈给贾政的汤药,也被随意的搁置在了一旁。只片刻工夫,屋里便只余chuáng榻上的贾政并立在一旁的王夫人了。
“少废话,别以为本老爷病着就不知晓院子里的qíng形。哼,大房的璟儿早就已经开蒙了,可咱们房里的几个哥儿呢?探姐儿倒是无妨,左右是个姑娘家,环儿年岁还小,也不着急。可瑾儿、玎儿、珥儿呢?”
贾政说的是他房里的四个庶子和一个庶女。
这几个孩子里头,瑾哥儿、玎哥儿、珥哥儿都是五岁的年纪,环哥儿则是三岁。按着荣国府的惯例,其实满了三岁就该开蒙了。像珠哥儿当年就是三岁开蒙的,倒是琏哥儿略晚了一年。可甭管怎么说,都已经五岁了,也确实该考虑开蒙一事了。
不曾想,听得贾政这话,王夫人却只是不冷不热的道:“亏得老爷您还惦记着几个孩子,可老爷您是不是忘了一事儿?咱们的宝玉比他们几个都大,他们只是虚的五岁,咱们宝玉论岁数,却已是六岁了。”
身为嫡子,还是衔玉而生的心头ròu尚不曾开蒙,那几个小贱蹄子生的东西还用在意?莫说这会儿只是略忽视了点儿,就算今个儿贾政要给他们开蒙,王夫人也会给拦阻下来的。
庶出的东西还想出息?做你的chūn秋大梦!
还真别说,哪怕王夫人这种心思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可关于宝玉的那些话却也没错。饶是大房那头原就不怎么在意哥儿的学问,也绝不可能留到这么大的年岁仍当小娃娃宠的。君不见迎姐儿六岁时,都已经被bī着识字算账了吗?
“宝玉由老太太养着,自是没问题的。”贾政仍自嘴硬,心里却颇有些不舒服。
这要是搁在以往,贾政说甚么都不会疑心贾母的。可谁让最近这段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qíng呢?尤其是自打去年六月里,泰安帝正式继位后,连着两道圣旨都是给贾赦的,甚至还让那个混不吝直接混到了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位置上,也是自打那时候起,贾政觉得贾母对他的态度彻底变了。
终是逃不过攀附权贵吗?
贾政并不知晓,贾母压根就不是单纯的攀附权贵,而对他的厌弃也并不是因着这件事儿。事实上,早在泰安帝继位的几个月前,贾母就对贾政变了看法。
还是因着珠哥儿那事儿。
诚然,贾政素日里表现得极为有孝心,可这究竟是他真的孝顺,还是想让人知晓他是个孝子,那就不得而知了。以往,贾母并未往深处想,可自打珠哥儿因着贾政名讳一事,即将无缘仕途,甚至因此病倒险些丢了小命时,贾母却是看透了。
甚么纯孝之人,那是贾政希望自己身上有这么个戳,而非他本质上就孝顺。相较而言,虽说贾赦打小就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贱人xing子,可起码他活得真实,活得率xing。尤其贾母见到贾赦为了救侄子,不惜自毁前途时,才终于大彻大悟了。
也许贾赦是个贱人,可贾政却不是人!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贾政却为了区区一个孝子的名头,宁愿眼睁睁的看着珠哥儿去死。这真的就是孝顺?贾母坚信,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的人,他人若遇到险境,一准会对她这个当娘的弃之不顾。
也是从那时起,贾母就已经有了厌弃心理。之后,一贯看重贾赦的泰安帝继位,又极力提拔、重用贾赦。再到今年十二殿试前出事,却能坚qiáng的面对外界的流言,甚至完全不曾对其父贾赦产生任何怨愤,终于让贾母幡然悔悟。
可惜的是,这些事儿贾政全然不知,在他心里,贾母就是个攀附权贵的俗人!
得亏贾母不知道这些事儿,要不然她能活活的给气死过去。要知道,就算她如今已经厌弃了贾政,可她对于贾赦依然没有好感。没法子,贾赦实在是太气人了,而贾政……却是伤人了。
“老爷,您的意思的是,任由宝玉在老太太那儿每日里无所事事,而我却要给几个庶子寻访名师,让他们开蒙做学问?”王夫人冷笑道,“老爷您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傻透了?”
“放肆!”贾政面色一沉,“宝玉之事,我回头会同老太太商议的。可那几个孩子……”
“等宝玉开蒙后,我自会送他们去族学。”王夫人压根就没打算听完贾政的话,便gān脆利索的打断道,“老爷您自好生休息罢,我还有事儿要忙,先告退了。”
在贾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王夫人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面上满是嘲讽的笑容。
若说贾母只是对贾政厌弃了的话,那么王夫人却是早在去年间,就已经恨上了贾政。她的珠哥儿,她的心头ròu,明明有法子可以出手相救,可她的夫君就是这般的心思歹毒。这要是换一个重qíng重义的人来,也许待事qíng过后,仍能同夫君好生过日子。可惜,王夫人却是一个典型的王氏女。
凭良心说,若是在当时,贾政一死便能救下珠哥儿的话,王夫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谋杀亲夫。而夫君和儿子哪个重要?对于这个问题,王夫人都懒得回来。
虽说如今夫君和儿子都救回来了,可曾经的绝望和愤恨却绝对不会因此而消失。
出了房门,王夫人唤来了管事嬷嬷:“将房里那些个毛毛糙糙的小丫鬟都撤出来,换上经年的老嬷嬷进去照顾咱们那位二老爷。还有,二老爷身子骨不好,没事儿就不用出门了,就让他在屋里安心养病,外头的事儿无需他来cao心。对了,哥儿们那头仔细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个碎嘴的东西在闹事!”
管事嬷嬷领命而去。
没多久,贾政就发觉自己被软禁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他身子骨不好是事实,况且这事儿王夫人一早就支会过贾母了,贾母也认为这档口贾政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将养身子骨比较好。
这一将养,就是数月光景。
……
五月间,林家派人来传讯,说是贾敏有喜了。贾母欢喜不已,连派了人送去好几箱子的补品,并每隔几日都要让人去瞧瞧,回来好将贾敏的近况形容给她。
同时,也因着贾敏有了身孕,林家姐儿便不再往荣国府来了,宝玉在荣庆堂嘀咕了好几回,贾母一方面心疼宝玉,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林家人丁稀少,怕姐儿无人照顾,便索xing让人将姐儿接到府里小住。
至五月底,林家姐儿黛玉来了。
既然是来荣国府小住的,那么于qíng于理也该住到荣庆堂贾母处。当然,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可如此一来,却是有了一桩意料之外的纠纷。
贾母让人将黛玉安排在了自己房内的碧纱橱里。
这个消息,是容嬷嬷跑去告诉那拉淑娴的,且说这事儿时,容嬷嬷一脸的狰狞,完全不加掩饰的添油加醋了好些个话,只差没直接说出贾母居心叵测了。
“主子!阖府上下哪个不知晓,二房那金玉疙瘩是睡在碧纱橱外的chuáng榻上的,就一门之隔呢!虽说两个孩子年岁都小,可他们是表亲,又不是同族之人。就算同族好了,咱们家的迎姐儿,也没有跟璟哥儿睡一道儿的说法!”
其实,迎姐儿没同璟哥儿睡一道儿,是因为那拉淑娴觉得迎姐儿靠不住,当然璟哥儿也不是甚么好货。这要是搁在二房的元姐儿还未入宫之前,那拉淑娴倒是很放心元姐儿帮她带孩子的。
当然,这也只是打个比方,毕竟是同族同宗又尚未曾分家的近亲,偶尔亲近亲近,也没人会说个不字。问题在于,黛玉她不是啊!
身为林家的嫡长女,哪怕从血缘上来说,她同荣国府的哥儿姐儿还是很亲近的,可事实上还不如隔房的宁国府。好歹他们都姓贾,而黛玉却是姓林的。更何况,男女七岁不同席,虽说俩孩子都尚不满七岁,可也快了不是吗?宝玉虚岁都六岁了,跟自家表妹就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且多半时候这道门还是不关的。
那拉淑娴面无表qíng的看着容嬷嬷变着花样的编排贾母和宝玉,半响后,才道:“宝玉为何还不开蒙?”
“……不知道。”容嬷嬷的话被打断后,先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就有了好主意,“主子您的意思是,让那金玉疙瘩去进学?”
“前些日子,我娘家二哥还问我,要不要让瑾儿去张家念书。”继十二这个所谓的天才之后,张家那头对于璟哥儿真心是万分期待。可惜,璟哥儿不是十二,撇开聪慧程度,单单就璟哥儿那xing子,绝对是那种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也因此,璟哥儿都已经六岁了,却只去过一回张家,还是从头到尾睡过去的。
“主子。”容嬷嬷脑dòng大开,“您难不成是打算让二房那金玉疙瘩也一同去张家?这是打算给他一个好前程?”
是否是好前程如今尚不曾得知,可至少那拉淑娴能够肯定,去了张家后,宝玉一定会被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生,还没人能编排她甚么,毕竟张家的能耐是举世皆知的。
“他若有本事,许他一个好前程又如何?嬷嬷,咱们跟二房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况且亲戚里头出息的人越多,对于咱们也有好处。况且,除了这个法子外,还有旁的好法子吗?姐儿已经来了,不可能才待了不到一日就返家的道理。老太太在,也没有往我这儿来住的道理,更别说我房里还有几个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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