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话,事前说和事后说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其实在今个儿之前,王夫人就不止一次的说过贾母乌鸦嘴,同时也提过以往的事儿。可甭管怎么说,那些话听起来都有些牵qiáng附会。别说贾母不会承认了,就连荣国府的其他人都没当作一回事儿。
可昨个儿贾母夸赞元姐儿的事qíng,是被很多人都听在耳里的。至于究竟夸了些甚么,估计没人能记得这般真切,却也知晓昨个儿贾母是搜刮肚肠般的将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往元姐儿身上堆砌。
也就是说,这一回王夫人终于不再是事后诸葛亮了,她成功的猜测到了事实的真相。
“怎的了?是心虚不敢开口,还是不愿意再跟咱们这些您瞧不上眼的蠢货说话了?”
王夫人目光冷冽的盯着贾母,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的往贾母心头戳:“也是我以往年轻没经历过事儿,这才让您哄了去。真以为您是为了我二房好,事事顺着您不说,还每每为了所谓的孝道忽略了我的儿女们。”
“娘娘啊!我的娘娘……她原该像二丫头那般,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宠溺着长大,甚么苦头都不用吃,甚么烦恼都与她无关,哪怕养得略娇憨了一些,又能如何呢?大不了就寻一户门第不如咱们府上的人家,就像当年的姑太太那般,不好吗?”
“对了,姑太太……”
说着说着,王夫人忽的再度变了脸色,她终于意识到了以往被她所忽略的一切:“咱们府上可有四位姑太太呢,除了嫁到林家的那位之外,旁的三位都不是您老人家所出的,却各个都被您捧在手心里,说的也俱是明面上极好的人家。结果呢?那三位姑太太,两个没了,一个久无音讯,唯独当年眼瞅着低嫁的敏姑太太,如今过得倒是有滋有味的。”
“你扯这些做甚?!”贾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娘娘殿前失仪,莫说同我毫不相gān,敏儿又是哪里招惹上你了?她好端端的在林家做月子,怎么就能跟这事儿扯上关系?”
不曾想,贾母先前不说话时,王夫人尚且留了一丝理智,可等贾母一开口,王夫人却是彻底崩溃了。
“是是是!这一切都能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合该娘娘倒霉!就为了一句搏前程,她小小年纪就吃了那般多的苦头。宫里的教养嬷嬷,那是好相与的吗?别以为都瞒着我我就不知晓了,当年,二丫头没少被教养嬷嬷给吓哭,都吓得不敢往荣庆堂来了,这还是娘娘的教养嬷嬷,从来没凶过她更不曾打过她。可想而知,当年娘娘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谁家闺女谁心疼,这一回,王夫人是真正的心疼上了。
这还不比往日里怄气的qíng况,若是搁在往日里,甭管王夫人有多生气,最起码不会当着自己亲生骨ròu并大房诸人的面,就这般大喇喇的跟贾母怼上。可今时今日,她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事实上此时的王夫人,是伤心多过于愤怒的。
一方面,她深深的懊悔着当初就不该同意让元姐儿入宫搏那份前程;另一方面,她也是心疼元姐儿好不容易挣出的前程,竟这般轻易的被这个老虔婆给毁了去!!
啥?你说这并不是贾母的错?
不听不听不听!我不听!!
王夫人原就是冲动易怒的xing子,这还是近些年来吃够了亏,才勉qiáng收敛了自己的xing子。然而,在盛怒之下,谁还会在乎那些个有的没的。道理甚么的,得在心qíng平静的时候慢慢听慢慢琢磨,可如今王夫人整个人都处于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在这个时候跟她扯道理,没被她喷个狗血淋头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指望她将大道理听进去?
白日做梦!
贾母的心好累,她再一次的后悔当初怎么就松口同意王夫人进门了呢?就算贾家和王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却也没有必要非得联姻不可。退一步说,哪怕真的要联姻,倒是选了王家那个小闺女呢!作为世jiāo,王家当年的那四个哥儿姐儿,贾母都是见过的,尤其是两个姐儿,还都不是一般般的熟悉。哪怕王家那位小闺女,论相貌身段为人处世,样样都不如王夫人这个当姐姐的,可那又如何呢?没啥能耐的人,总归相对来说,要好拿捏一些罢?
带着满腔的悔意,贾母痛彻心腑的道:“王氏,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竟会如此放肆大胆!且不说娘娘出事同我毫不相gān,即便真是如此,也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眼瞅着贾母和王夫人又要再度怼上了,在场诸人都是慌的。
要知晓,这俩人都是有前科的,甭管是以往贾母对王夫人单方面的碾压,还是如今俩人势均力敌的怼战,对于外人来说,也许还能静下心来看一场好戏,可在场的都不是外人。
尤其是大房,哪个赢了都不好收场,要是两败俱伤……贾赦这个身为嫡长子的,岂不是愈发倒霉了?
当下,贾赦再度举起巴掌拍向了琏哥儿的后脑勺,并在琏哥儿开口控诉之前,抢先一步怒斥道:“琏儿你这个混账小子!你自个儿说说看,又gān了甚么混账事儿?罢了,老子都懒得理会你了,一天天的,都不知晓在gān甚么!走走,你给老子滚回你的东院去!还瞪!信不信老子抽你!”
琏哥儿憋得满脸通红,他又不傻,自然知晓贾赦只是变着法子想要趁机撵他走。可道理他都懂,他只想问问,他究竟gān了甚么混账事儿了?好在琏哥儿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捂着后脑勺忿忿不平的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的怨念打算先行离开。
结果,还不等他离开,十二就已经笑开了:“爹,我告诉您哟,哥哥他gān的混账事儿多了去了,您要是不提醒一下,他都想不到您说的是哪个事儿。对了,就说最近的好了,就昨个儿,哥哥他又往王家跑了,还美其名曰探望好兄弟王仁。哈哈哈哈,爹您说好笑不好笑,哥哥他竟是连谎话都不会编排了,还好兄弟王仁呢。连珠大哥哥这个当表兄的,都不带往王仁跟前凑的,就哥哥他傻!”
已经往外走了两步的琏哥儿,不敢置信的看向十二。
弟弟甚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冷不丁的往哥哥身上抽冷刀子,还当面告黑状的弟弟,那真的是别提有多讨厌了!
亏得贾赦这会儿没空跟琏哥儿计较这些,哪怕听得十二这话,也仅仅是面色更黑了几分,顺道无比嫌弃的道:“走走,就知晓你俩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全都给老子滚蛋!”
将琏哥儿和十二齐齐轰出去不说,贾赦还顺道将再度瞌睡虫上身的璟哥儿抱了起来,并抬手给了迎姐儿一个脑瓜崩儿:“二丫头还不动呢?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吃,别下费了大半年功夫才清减的身子骨,过年大半个月就又给胖回去了。”
迎姐儿一脸震惊的看了过来,完全不敢置信自家蠢爹居然这么损她。然而,让她更为不敢置信的事qíng还在后头,只见贾赦在喷完儿女之后,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格外谄媚的向那拉淑娴道:“淑娴,你看……”
得了,赶紧走罢!
那拉淑娴拉过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迎姐儿,一脸无奈的告退了。再这么待下去,且不说贾母和王夫人会gān出甚么荒唐事而来,就连贾赦这头,都难保会不会再度犯蠢。
只片刻工夫,大房诸人便如同退了cháo的流水一般,转瞬间就彻底没了踪影。
最最倒霉的是二房诸人。
诚然,元姐儿出了意外,他们哪个心里都不好受。感qíng是一回事儿,这家里头出个娘娘是多么荣耀的事qíng。且听着贾赦之前那番话的意思,似乎泰安帝也有意给元姐儿做脸,要不然不会让她跟着皇后出席。毕竟,哪怕成为了四妃之一,元姐儿终究也是小选入宫的,且家里头空有国公府的名头,实质上却是一介白丁之女。
二房诸人心口皆是五味杂陈,就连几个年岁小的,也被之前的气氛所感染,纷纷低头静默。
而在这些人中,最最为难的当属贾政了。
昨个儿,贾政是咬死了不往荣庆堂来。倒不是不想看到贾母,而是百般不愿同贾赦碰面。可今个儿是小年夜,于qíng于理他都不能再避而不见了。好在他及时想起,贾赦今晚应当是不会出现的,毕竟宫宴结束已经很晚了,哪怕真的过来了,也该是略请安一番,便自行离开的。
因着这个缘故,贾政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荣庆堂同家人见了面。
然而……
贾赦莫名的出现了,还带来了这般噩耗。然而,贾政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贾赦从头到尾都不曾将他这个当弟弟的看在眼里。就贾赦方才的作为,简直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他似的。
更让贾政难堪的是,他媳妇儿又和他老娘怼上了。
当媳妇儿和老娘发生矛盾时,身为男人,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理论上来说是没有完美答案的。不过对于贾政而言,尤其是一年前的贾政来说,答案是明摆着的。媳妇儿还能同亲娘相比较?真要是不像话了,直接休弃便成!
可惜,如今的贾政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
有道是,人心都是ròu长的。可以这么说,每个人心底里都有那么一个柔软处。在以往,贾政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都给了贾母,却万万不曾想到,贾母却用冷漠和鄙夷往他心头狠狠的扎了一刀。
说不恨是不可能的,贾政甚至于一度觉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要知道,在他的心目中,贾母跟所有人都是截然不同的,哪怕今个儿贾赦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通,他也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或者不是贾赦,是隔壁东府的贾敬,是他的媳妇儿王夫人,是素来看不惯他的二舅子王子腾,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瞧不起他都无所谓。
这世上所有人的都可以看不起他,唯独贾母不!可!以!
偏生,贾母不单表现出了鄙夷和厌弃,甚至有种彻底将他贬到尘埃里的感觉。
扪心自问,贾政不觉得自己是那般的一无是处,至少他曾经努力过,哪怕天赋不行,起码他也寒窗苦读的十余载。偏生如今,他当年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尽数被抹去,人家都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搁在他身上,难道不是就算一无所成,可至少曾经付出过心血吗?
没有,甚么都没有。那个生养了他的人,那个曾经将他放在心坎上的人,那个无论他做甚么都鼎力支持的人……彻彻底底的否定了他,以及他的整个人生。
“政儿!你就看着你媳妇儿这般放肆?”终于,贾母再度将目光落在了贾政身上,只是目光里再也没有了期待,有的仅仅是厌恶和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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