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真的不能想太多,一旦脑子里的事qíng多了,就很容易将原本很简单的事qíng复杂化。
就譬如眼前这事儿。
“回太太的话,虽还不曾打听出究竟是何人指使的,不过应当不是大太太。”
“不是大太太还能是谁?哦,我知晓了,你是觉得她怀了身孕压根就没有jīng力理会这些事儿,对吗?”王夫人冷笑一声,“先不说寻摸这等好丫鬟需要不少时间,单说她会自个儿亲自去cao持这些事儿吗?不过就是吩咐一声罢了,都不需要费心力。”
王夫人既然都这么说了,身为她跟前的嬷嬷,哪怕是心腹也只能选择附和。毕竟,虽毫无证据,可王夫人这话听起来也是蛮有道理的。
见没人反驳她,王夫人在愈发得意的同时,也愈发的恼怒了:“我真的是看错她了!还道是她真有那般大方,竟是舍得将荣庆堂的管家权予了我。结果呢?她竟然是在充大方!太可恶了,就算真的舍不得,那就索xing别当这个好人,如今倒是好,给了又反悔,她是拿我当猴儿耍吗?”
这话比方才那话更难回答,只因甭管回答是或不是,王夫人都不会开心的。
最终,还是王夫人自个儿平复了qíng绪,只是面色仍有些难看:“罢了,这事儿再查也不会有结果的,她还能特地写下来留作证据等着咱们去拿吗?你也别管这事儿了,左右整个儿荣国府,除了老太太就属她最坏心了。老太太倒是想这么gān,可她没这个能耐,那就也只能是她了。”
“是,太太您说的是,那接下来……”
“别管了,让我仔细想想对策。”王夫人沉默了许久,忽的蹦出一句话,“去寻些名贵补药来,你亲自送到荣禧堂去。”
“太太您莫非……”想要投毒?一瞬间,老嬷嬷直接吓傻了,这要是旁的事儿,她帮着做一下也无所谓,哪怕丧尽天良她也不在乎。可这事儿,已经不单单是丧尽天良的问题了,而是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她这条老命送掉!她真的不敢。
“想甚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王夫人猛地侧过脸狠狠的瞪了过来,咬牙切齿的道,“那是我珍藏的补药,我自个儿都舍不得吃的!就算有再多的钱,没有门路都买不到的上好补药!”
“是,是。”
“废话少说,赶紧给我送过去。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脑子蠢如猪吗?今个儿就算那药材是她自个儿派人去买的,等买回来也是要仔细检查的!罢了,赶紧去,最好能打听出一些事儿来,甭管大小事儿,都回来告诉我。”
也不知晓该说王夫人运气好,还是运气糟了。她虽派了心腹嬷嬷去荣禧堂送补药,也存了打探消息的心,却并未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若是主子在里头说紧要的事儿,铁定会派人在外头守着的。可有时候事qíng就是那般巧,或者应该这么说,贾赦和那拉淑娴并不觉得那是不可对外人言的事qíng。
等嬷嬷从荣禧堂回来后,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王夫人还道她在装蒜。不想,等听了她的话后,王夫人才徒然jīng神起来。
好,这个可以利用。
……
傍晚时分,梨香院旁的小偏院里,几个年岁轻的嬷嬷正带着小丫鬟们在做针线。虽说荣国府是有针线房的,不过主子们的贴身衣裳还是由跟前做帮着做的。像王夫人,她的里衣从不假手于人,只让最信赖的嬷嬷帮着做。而这里头的丫鬟嬷嬷们正在忙的是几个哥儿姐儿的衣裳。
“瞧这手工,多细致,费了不少工夫罢?”
“到底是亲生的,跟咱们这些讨口饭吃的,终究不一样呢。”
“可不是?人家曾经还是姨娘呢,就算如今没法子成了嬷嬷,那也跟咱们这等粗人不同,那可是伺候过老爷的人!”
随着一阵哄笑声,曾经的小赵姨娘,如今的小赵嬷嬷满面通红,拿着针的手不停的颤抖着,连着好几次都扎错了地方,哪怕再小心,最终还是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头上。小赵嬷嬷索xing不gān了,将衣裳并针线胡乱的团成一团丢回绣箩里,又抬起胳膊将绣箩往腰上一夹,拧着腰身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房里。
在多年前,这个离梨香院只有不到一盏茶工夫的偏院里,还住满了姨娘们。不单是姨娘,还有各位姨娘所出的孩子们。
小赵嬷嬷曾经有两个孩子,女儿是三姑娘探chūn,儿子则是在二房排行第六的环哥儿。虽说有时候她也烦这俩闹腾不休的孩子,可等到终于失去他们时,她才终于明白当初姐姐的痛苦。
忽的,房门被打开了,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这是门板陈旧腐朽以后才会有的声音,而在几年前,她这儿还常常迎来二老爷贾政,那会儿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们打扫得可勤快了,莫说声音了,就是拿洁白的帕子抹上去,也担保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
可如今,曾经跟她掐得你死我活的姨娘们,有的回了娘家,有的另行嫁了人,还有的直接去了庄子上养老……总之,还留在荣国府的,只余她们俩姐妹了。
“又生气了?我说你这是何苦呢?”赵嬷嬷合上了门,叹着气走到妹妹身边。
曾经,她有个好听的名字,还是贾母赐予的,名唤珍珠。
曾经,她也是容貌姣美的青chūn少女,赏给了二老爷贾政后不久,就有幸怀了孕,并平安诞下了女儿。
曾经……
可这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儿,如今的她,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名讳,只会唤她赵嬷嬷。而她当年发誓要一起过富贵日子的妹妹,则被顺势唤作了小赵嬷嬷。
何等悲凉。
“谁生气了?跟那种人生气,我气得过来吗?”小赵嬷嬷坐在chuáng榻上,随手拿过她的绣花枕头,又掐又打的折腾着。
这要是搁在前几年她尚且受宠之时,别的不说,摔几套茶具还是没问题的。可惜,因着搅屎棍贾赦的一番建议,如今整个京城里都不敢轻易往房里纳姨娘了。哪怕真的要纳,那也是半点儿不敢露。按说,她也可以当个小通房,哪怕是个没名分的大丫鬟也好呢,可谁让搅屎棍就在府上呢?别说贾政了,连小赵嬷嬷本人都清楚,但凡她敢有甚么出格的举动,王夫人一准会传出去,旋即就等着看贾赦再参一本好了!
该死的,该死的!这跟她想象中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好了,别生气了。”赵嬷嬷见妹妹这般模样,心里头也很是不好受。
其实,比起妹妹,赵嬷嬷本人更想不通。明明最坏的结果不是该像周姨娘那般吗?无儿无女,荣国府也要养她们一辈子,还要依着规矩给她们月钱,每季都有衣裳或者料子,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不会少,身畔更是至少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也正是因着看到了最坏的结果,赵嬷嬷才拉着妹妹一起伺候了贾政。当然,她妹妹也是自愿的,毕竟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又有几个人能控制得住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比起旁人府上至少可以偷摸着养几个通房,荣国府直接被断绝了希望。
“小妹……金玉!”赵嬷嬷见劝不好妹妹,又怕耽搁了今个儿的活计,直好略大声的唤了她的名讳。
小赵嬷嬷一下子就愣住了,可旋即她却愈发恼怒了:“别叫我!难不成姐姐忘记了,二房那衔玉而生的哥儿唤甚么?也亏得我已是妇人了,要还是个丫鬟,指不定还要改名讳呢!哼,这个名讳是死去的爹娘给我取的,花了十文钱托庄子口那老秀才取的!凭甚么就因为一个huáng口小儿,bī着我改名讳?凭甚么!”
“你呀!都多大岁数了,还学小孩儿闹脾气!”赵嬷嬷彻底无奈了,“没人让你改名讳,你的名讳除了我之外,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知晓?”
“还有我哥!”小赵嬷嬷赌气一般的呛声道。
听了这话,赵嬷嬷却是沉默了。赵家的人口原本并不算少,至少在曾经是这样的。最上头是祖父母,中间是她们的父母,下边则是姐俩加一个兄弟。然而,时至今日,祖父母是老早就没了,她们的父母也故去多年了。偏她俩因着身份关系被困在荣国府里,外头只剩了她们那个兄弟。
“我攒了一些钱,回头托人给国基送去。他年岁也不小了,不能再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胡混下去了,也该娶个媳妇儿收收心了。”赵嬷嬷叹了一口气,心qíng却并未因此而好转半分。
“你有多少钱?够不够?不够我这儿还有一些。”小赵嬷嬷伸手揉了揉眼泪,她如今也没啥好指望的,好在当嬷嬷的月钱也不少,虽比不得当姨娘那会儿,可到底省却了脂粉钱,衣裳换得也没以前勤了,加上这府里也没地方花销,倒是攒了几个钱。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赵嬷嬷qiáng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的道,“放心,这事儿我自有打算,回头不够了再问你要便是。”
小赵嬷嬷原是打算辩驳的,可听到最后那句话,倒是没了意见。左右她们俩姐妹如今也这般了,未来会怎样,听天由命罢。
见妹妹终于平静下来了,赵嬷嬷稍稍放下了心,思量了一番后,她只道:“你也不用担心,虽说咱们如今身份不同了,可俩孩子你不是日日都能见到吗?我是想着,三姑娘那头暂且不说,回头想想法子去跟太太讨个好,让咱们跟了环哥儿,你说如何?”
探chūn和环哥儿都是小赵嬷嬷所出,又因着王夫人压根就没打算隐瞒他俩的身世,且原又是住在一道儿的,故而这俩孩子都知晓自己的生母为何人。事实上,王夫人别说隐瞒了,有时候忙不过来就直接将这俩孩子丢给赵嬷嬷姐妹俩,一副心大的模样。
能不心大吗?王夫人从头到尾就没在乎过庶子庶女,只要有人帮着照看不就行了?谁会多事到掺合进这种是非里头?再说了,赵嬷嬷姐妹俩铁定不会苛待俩孩子,王夫人觉得她俩比其他的下人靠谱多了。
也正是因着如此,小赵嬷嬷其实没必要那般绝望。哪怕身份不同了,可俩孩子到底是在跟前养着的,又因着王夫人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她俩若真想调到梨香院里做事,确是不难。
“你呀,打小就容易钻牛角尖。你看看你自己,再想想我,还有甚么不满足的?最起码,你有儿子傍身,太太那xing子就算心底里再怎么不qíng愿,到时候嫁妆也好安家费也罢,能亏了他俩?就算太太给的少了,这不还有公中吗?总之,等环哥儿一成亲出去单过,你就跟上来,他是你亲生儿子,还能亏了你?”
赵嬷嬷苦口婆心的劝着,她当然能够理解那种心理落差,毕竟她也是亲身经历过的。可凭良心说,她可比小赵嬷嬷凄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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