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件事儿,赵嬷嬷是赤红着眼睛控诉一般的说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迎姐儿终于回过神来,抽出手来向着赵嬷嬷的面上就是正反手两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这并不大的梨香院里,惊得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的贾政和王夫人目瞪口呆。他们只知晓迎姐儿在大房极为受宠,却从不曾真正的领教过迎姐儿的臭脾气。
事实上,毫不夸张的说,迎姐儿是大房所有孩子里头,脾气xing子最像贾赦的那一个——尽管她并不是贾赦亲生的。
“我不管你有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管你口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只请你弄清楚一件事儿,我是荣国府长房大小姐,而你……”迎姐儿面无表qíng,眼神却如同刀子一般的戳进赵嬷嬷的心里,一字一顿的道,“不过是个卖了身的奴才罢了,即便我是你生的,又同你有何关系?”
“你、你说甚么?”赵嬷嬷原是抱住了迎姐儿,可在被迎姐儿抽了两巴掌后,却是不由的瘫坐在了地上。哪怕那两巴掌只是声音清脆些,事实上一点儿也不重,可于她而言却仿佛是将她整个人一并抽碎了。
“听不懂?哼,那我这么说罢。大徒律法上有明确规定,儿女只属于父母所有,而所谓的父母,只能是有婚书的夫妻二人,除此之外跟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我是谁生的,哪怕我压根就不是贾家的姑娘,只要我爹娘认了我,将我上了族谱,那么这辈子我就是他们的女儿,跟你……毫无关系!”
族谱胜过一切。
不管是嫡亲的儿女,还是庶出的子女,或者是养子女、继子女。只要一旦登上了族谱,那就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当然,想要将孩子认回也可以,只要再次修改族谱就可以了。然而,甭管是将儿女出售,还是送养、过继,都需要经过其父母的同意。显然,只要贾赦和那拉淑娴不松口,就算今个儿是泰安帝过来,也不能改变迎姐儿的出身。
是出身,而非出生。
赵嬷嬷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迎姐儿,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里,又仿佛目光根本不曾落在她的面上。
“闹够了就让开,我爹娘是原配夫妻,甭管你方才说的话是否属实,你都没有权利做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姓张!”迎姐儿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要走,却忽的停住了脚步。
梨香院门前,贾赦满脸寒霜的看着院内的一切,而在他身后是皆满脸急切的琏哥儿和王熙凤俩口子。
再往周遭一看,迎姐儿这才发觉,她的俩丫鬟中较为机灵的小悦不见了,显然是见势不妙去搬救兵了。往后推算一番,大概是去寻王熙凤了。而王熙凤肯定不敢拿这种事qíng惊扰到刚怀孕尚不曾坐稳胎的那拉淑娴,那她就只能去寻琏哥儿。幸而,今个儿是休沐日,不单琏哥儿在,贾赦也在。想来是琏哥儿知晓这事儿自己兜不住,索xing去前头寻了贾赦。
只片刻工夫,迎姐儿就将前后事qíng联系到了一起,旋即她整个人就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手脚发软不说,连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蓦地,迎姐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奔到贾赦跟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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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有两件事儿我必须告诉您。”
东院里,王熙凤一脸忐忑的立在贾赦跟前,她的身边是忧心不已的琏哥儿。迎姐儿到底只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且还是打小就没有经受过半点儿坎坷的千金小姐。事实上,能qiáng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并用疾言厉色反击赵嬷嬷,于她而言已经是不容易了。及至见到至亲的家人,她立刻qíng绪崩溃嚎啕大哭。
再然后,她就晕倒在了贾赦怀里。
可如今的荣禧堂里,有个刚检查出喜脉,连胎都不曾坐稳的那拉淑娴,再考虑到那拉淑娴已经是四十的人了,若在这种qíng况下让她知晓这事儿,哪怕她再坚qiáng,也难保不会有qíng绪波动。到时候,却是极有可能发生一尸两命的事qíng。
所以,迎姐儿不能往荣禧堂送,当然也同样不能往荣禧堂后头十二所住的院子送,连荣庆堂都被排除在外。思来想去,贾赦只能选择听从王熙凤的建议,将她送来了东院。
东院地方大,房舍不比荣禧堂少,最重要的是,东院离得很远。自打多年前从东院搬到荣禧堂后,那拉淑娴就再不曾往东院来,当然除了远之外,更有可能是不愿意看到这个送走了瑚哥儿的地方。哪怕偶尔想要寻琏哥儿,那拉淑娴也是差人来唤的。
既然往前十多年都不曾来过,那么基本上也可以肯定,怀了身子的那拉淑娴完全不会来这里。
“你说罢。”贾赦淡淡的道。
王熙凤略一迟疑,旋即娓娓道来。
说起来,这事儿也真的是凑巧。先前,王夫人不是特地唤了王熙凤去梨香院半拉拢半立威吗?若单只是如此,那事儿倒没甚么大不了的。可问题在于,王熙凤刚被自家婶娘和堂妹联手坑害过一回,除却警惕心外,还多了一层叛逆之心。
你不是想要跟我jiāo好吗?我偏不,我就要跟着反着来!
“……我将这事儿告诉了二妹妹,也说了我打算给二太太寻些麻烦让她头疼。二妹妹同我说,她去年间就让人寻了一批资质上佳的小丫鬟,原是打算等荣禧堂那些年岁渐长的大丫鬟陆续配出去以后,慢慢的替换进来的。不过,既然我想要给二太太找事儿,她可以先将那些丫鬟让予我。”
让王夫人恨得牙痒痒的荣庆堂俏丫鬟事件,其实是王熙凤和迎姐儿联手gān的。提出建议的人是王熙凤,而提供方法和人手的却是迎姐儿。
想也知晓,如今不过才七月中,王熙凤是六月里嫁进来的,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个来月而已。就算王熙凤再怎么聪慧,迎姐儿再怎么配合,想要在这么短时间里完全这种格外费心费力的事儿也是不可能的。也是因为如此,王夫人才会疑心上那拉淑娴,因为王熙凤没有这个人脉,而迎姐儿则是没有动机,唯一可能的就只有那拉淑娴了。
谁会想到这俩糟心货竟然联手了呢?
说好的嫂子和小姑子是天生的仇人呢?!
贾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说有两件事儿要说,这是第一件,那另一件事儿呢?”
“还有就是……”王熙凤抿了抿嘴,略有些紧张的道,“仍是那一日,二太太特地将我唤到梨香院说事儿的那日,临走前,我曾听到她近乎喃喃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话,仿佛是‘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应该就是这句,我当时急着告辞也没往心里去,可如今想想,怎么都不对味儿。”
“王氏,好你个王氏!!”贾赦勃然大怒,“你俩听好,我把二丫头jiāo给你俩照顾,不管用甚么法子,先将她哄好。荣禧堂那头,我之前已经支会了琮儿,他自会将消息彻底瞒住。至于王氏……”
贾赦目光狠戾的道:“我会让她知晓甚么才是真真正正的痛!”
匆匆出了东院,贾赦在往梨香院赶的途中,路过了一切如旧的荣禧堂和荣庆堂,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等他走到梨香院时,这才明白为何前头并未被打扰。
事实上,十二压根就没依照贾赦所言将荣禧堂封闭起来,他只是将所有涉事之人一并关在小小的梨香院里头,堵住嘴依着次序轮番杖责。
“以为没有理由就不能责罚你们了?啧啧,小爷我从来不知晓咱们这府上竟还有如此天真之人。打罢,继续,别停下。一人二十杖,不用争不用抢,人人都有份。”
十二让人在梨香院靠院门这边放了一把太师椅,这会儿正端着茶翘着二郎腿,笑得异常诡异。
“这人呢,还真是不能不认命。像小爷我命好,甭管怎么投胎,依旧是富贵命。不像有些人呢,明明是当奴才的命偏生就不信邪。成啊,既然想改命,那小爷我就成全你们。不知晓怎么改命?教你们一个最简单的法子,那就是……去死!”
“死了的话,下回说不准就能投到富贵人家了。当然喽,佛家有云,那甚么……六道轮回,这是否富贵尚且不知,说不准你们还能投到畜生道呢。啧啧,真要是这样,回头小爷我还让人将你们买了来,这回就简单多了,直接送到大厨房,晚上多加个ròu菜!”
“咋了?不说话了?哦,对了,你们被堵着嘴呢。放心,虽然你们的命不值钱,可小爷我也不是那般残bào不仁的人。趁着挨打的时候仔细思量思量,把想说的话理一理。没理顺也不要紧,回头打完这圈还有下一圈,一次二十杖,相信在没气之前,你们一定能想起甚么来的。没想起也不要紧,回头等死了以后给小爷我托梦就成,我不怕的。”
贾赦走进院门的时候,就看到背对院门坐姿格外辣眼睛的十二。
除了冷汗涟涟外,贾赦还觉得这孩子挺不赖的。
不得不承认,迎姐儿的确被养歪了,有这么个品位捉急的爹,她能长正才叫奇了怪了。不是亲生的又如何?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贾赦相处了十来年,迎姐儿早已从当年那个白糯可爱的小胖团子,长成了一个外表依然白嫩内里却是黑心的芝麻馅儿汤团了。
“问出甚么来了?”贾赦走到十二身后,拿手敲了敲他的额头。
十二赶紧起身站直,极为狗腿的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第一圈差不多就要打完了。我让人将打完的人送到柴房去问话,单独提讯审问,相信一定会有不少收获的。”
“你人在外头,那谁在里头审问?”贾赦一面说着一面就往柴房那头走。其实,说是柴房,可梨香院又不开火,即便有个茶水间,日常用的也是炭。因而这柴房也就放了些许杂物,总的来说还是属于大而空旷的。
说话间,贾赦已经到了柴房门口,虽说十二并不曾回答他的问题,可那也是因着他走得太快了。既已到了柴房门口,贾赦便下意识的伸手推开了门。
柴房肯定是比较yīn暗的,采光跟厢房完全没法比。好在这会儿也才下半晌,外头天色亮堂得很,且里头还点了一盏油灯。
贾赦眯着眼睛往里头一瞅,先看到的是面如土色的贴着后墙根立着的贾政和王夫人俩口子,旋即才将目光挪到跟前,定睛一瞧:“怎么是你?!”
☆、第215章
坐在灰扑扑的桌案后头,史家大爷一脸生无可恋的抬头望着贾赦,只差没在自己的额头上刻上一行字:我是无辜的。
然而,事实却是,就算他今个儿真的刻了这行字,贾赦依然不会相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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