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临近年关,贾珠无需去翰林院,便少了一个消息渠道。旁的人,虽偶有接待亲朋好友,可但凡身份贵重的那都是由大房姑嫂俩招待的,若是身份低的,倒能见着王夫人,可也不会这般没眼力劲儿的捅出来。至于贾母,她gān脆利索的回绝了所有的访客,只一心一意照顾受伤加心碎的宝玉。
几番巧合下来,愣是到腊月二十九了,贾母才从已告老的赖嬷嬷处得到了消息。
赖嬷嬷都吓死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贾母竟是不知晓此事,一面暗怨自己多嘴多舌,一面又巴望着贾赦千万别怪到她身上来。她夫君早些年就没了,如今俩儿子,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赖二管着宁国府那头,孙子也生了五个了,尤其是大孙子赖尚荣,被赖嬷嬷如同贾母宠溺宝玉一般的养大,一落胎胞就求了恩典赎了身,去年刚得了秀才的功名,还盼着过两年求到贾赦跟前,也好谋个前程。要是在这档口惹恼了贾赦,何止一个得不偿失啊!
这厢,赖嬷嬷悔得跟个甚么似的。那厢,贾母已经忙不迭的命人将贾政等人皆唤到了跟前。
不多会儿,贾政和王夫人以及珠哥儿、李纨皆匆忙赶到了荣庆堂。
贾母也没让赖嬷嬷再开口,只尽可能简单的将事qíng告诉了他们。至于事qíng的真伪倒是不用细究,贾母同赖嬷嬷相识几十年了,心知她这人有点儿目光短浅,却也明白她断然不敢在这种事qíng上头说谎。再一个,就算要说谎,也绝对不可能编排到宫里的娘娘身上去。
“甚么?竟有这样的事儿?外头竟说咱们府里排挤大哥?!”贾政目瞪口呆,排挤甚么的,他倒是真心想这么gān,问题在于他有这个本事吗?
王夫人的重点却不在于这个:“圣上为了给赦大老爷出头,竟是将气撒到了娘娘身上?哎哟……”
若说宝玉是贾母的心头ròu,那么珠哥儿和元姐儿却是王夫人心中真正的倚靠。头两年,因着贾母那该死的乌鸦嘴,几番害得元姐儿失了妃位,气得王夫人险些没跟贾母拼个你死我活。如今,因着所谓的“排挤”一说,竟又害了她的元姐儿,叫她如何不心如刀绞。
至于珠哥儿和李纨倒是没说甚么,只是脸色也极为难看,却碍于长辈正在jiāo谈,不好轻易cha嘴。
半晌,贾母怒气冲冲的喝道:“还不快人将贾赦那个混账东西唤来!气煞我也!!”
这原本,贾母还当是贾政和王夫人私底下做了甚么,可这会儿见他俩的神qíng,就知晓这俩人啥都没有做。其实想想就知晓了,就贾赦那臭脾气,哪个敢招惹他?贾政早几年就彻底怂了,王夫人则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珠哥儿小俩口就更不用提了,连下人都敢拿捏他们,才不可能主动招惹是非。
换句话说,这又是贾赦凭空惹事!
很快,贾赦过来了。
从贾赦做下那些安排到如今,已过去五六日。他还道,消息传得也太慢了,考虑着是不是该再添一把火。又想着也不可能在正月里就将贾政一家子轰出去,便决定暂且缓缓,左右只要在元宵节之前将事qíng办妥就成了,还有半个月呢。
结果,贾赦刚淡定,就被贾母唤了过去。
“老太太,您可好!”贾赦大大咧咧的走进了正堂,还不忘吩咐丫鬟上茶水拿糕点。
“够了!”贾母狠狠的一拍小几,对贾赦怒目而视,“瞧瞧你gān得好事儿!我今个儿倒是要问问清楚,咱们府上,究竟哪个敢排挤你?呵,真是好笑至极,你不作践人就不错了,人家敢惹你?”
贾赦呲了呲牙,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您也别说的这般肯定呢,老太太!这以往且不论,琮儿翻过年都是十八的大小伙子了,却连个像模像样的院子都没有。您道他为何要主动请缨当驸马爷?他同我说,他想给咱们家省一座宅子!”
一想到当时的qíng形,贾赦就气不打一处来。其实,他也明白这未必就是全部的缘由,可身为一个父亲,面对最疼爱的儿子,他总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委屈孩子。
十二如今住在荣禧堂后廊往西,出了角门北边粉油大影壁后头的小院子里。那个院子,小是小了点儿,却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最小型的四合院,没有前头的倒座房,也没有后头的后罩房,就是最简单的一正房俩耳房并东西厢房以及抄手游廊。
这要是搁在京城里普通的人家,都足够一家七八口人住了。更有甚者,一口气住上十几二十号人都没问题。
也因此,之前十二没说亲前,在那小院子里一住就是五六年也没人觉得不妥当,哪怕说亲好了,除非孩子多了,要不然也住得下。像珠哥儿和李纨那院子,也不过是比十二略大一些,就是多了倒座房和后罩房,正房、耳房、厢房的数量都是完全一样的,也没见他们说住不下。
可谁让十二说的是雍华公主呢,虽说公主成亲后住的是公主府,可人家出嫁女偶尔还回娘家住两日呢,十二是当驸马爷,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门女婿。因此,即便小俩口成亲后,也是可以回荣国府小住的,可到时候住哪儿?让雍华公主住十二如今那个小院子?
多!大!脸!
很多事qíng,旁人不曾提及的时候,还真就不会往那方面去想,贾母便是如此。尤其贾母素日里至少将八分心思放在了宝玉身上,剩下的两分,一分搁在贾政和珠哥儿父子俩身上,另一分还要顾及已出嫁了的贾敏并史家那头,实在是无力顾及十二。
话是这么说的,可贾赦既然踢出来了,贾母也不能再当作全然不知qíng了。
“琮儿这事儿是我忽略了,可你也不能因着这个非说咱们府里有人排挤你罢?你说出来,咱们好生商议商议,总归是能解决的。”贾母到底有些亏欠,不由的软和了几分。
“商议?能如何商议?要我说,索xing分家得了,回头我让人将梨香院和覃苑那一块儿推翻了重新整修整修,正好那头临着街面,现成的小门方便进出。到时候,另修一门,琮儿婚后想带着公主来小住可以,他自个儿偶尔回来一下也行,或者gān脆这地儿让他当成书房好了。甭管怎么说,他一个爷们,怎么着都得有一个自己的地盘!”
贾赦说得倒是轻巧,可这话落在贾母和贾政等人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分家?!绝不可能!”贾母断然拒绝。
“呵,这不是排挤是甚么?琮儿年后就要成亲了,府里连个像样的院子都没有。璟儿年岁也不小了,再过去五六年,可不得轮到他了?到时候还不止是他,宝玉只比他小了不到一岁,二房那几个庶子呢?除了环儿之外,全是跟宝玉同一年生的,就连环儿也不过比宝玉小了一岁半。一帮子年岁相近的哥儿,都会卡在那几年成亲,到时候住哪儿?老太太,这些问题你考虑过吗?”
“反正我绝对不会同意分家的!”理由甚么的,贾母完全明白却绝不认同,只斩钉截铁的表示,只要有她活着的一天,荣国府绝不会分家。
这个回答,早在贾赦的意料之中,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仅仅因为贾母的态度而继续不吭声。
要知道,贾母如今也不过才花甲之龄,虽说这些年她经常病倒,可总的来说,身子骨还算是康健的,估摸着再活上七八年绝对不成问题。而七八年后,大房的璟哥儿,二房的宝玉等哥儿,全部都到了适婚的年岁。到时候嫁娶花费颇多也就罢了,关键是真的没地方可住。
别看京城里寻常百姓人家,一堆的亲眷可以挤在一个小院子里,甚至于好几户人家住在一起。可这些并不适用于荣国府,若是没成亲,几个哥儿混住在一道儿自是无妨,可成亲后呢?没的兄嫂弟媳甚么的住在一个院落,这成何体统?可若是分开来住,荣国府的院落虽不少,主子住的却不算多,总不能将后头一片都推翻了,盖上一排的小四合院罢?这也太逗了。
当然,以上的理由全然不是重点,关键还是在于贾赦他不舒坦。
凭啥养着蠢弟弟一家子?若是不闹腾也罢,偏生三天两头的一闹腾,他又不是天生欠的,早点儿撵出去早点儿过舒心日子。
当下,贾赦冷笑连连:“旁的也就不说了,只是这分家一事,却是必须的。若是好声好气的来,我愿多让一成的家产,可若是非要撕破脸,那就没法子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眼见贾赦又要拂袖离开,贾政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拦下了他:“大哥,这事儿也太突然了,我不是不愿意分家,可老太太年岁大了,又格外放心不下宝玉,我就想着……”
“你想甚么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倒是提起宝玉,呵!”贾赦猛地拉下脸来,“小年夜的事儿我还没仔细同你算账呢,我家璟儿和林家姐儿的亲事是早已定下来的,甚么叫做是宝玉的?还说我家璟儿配不上?真是可笑至极!!”
提起这事儿,贾政也是一肚子的火,他可没忘记小年夜当晚自己莫名的被贾赦揍了一顿。当然,贾赦也没真的下死手,却是光往他脸上招呼了,这都好几日过去了,他脸上还姹紫嫣红的呢,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拒绝访客以至于一直没听到外头的流言蜚语。
然而,这事儿到底是大房占了理,贾政这人虽窝囊,却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当下便qiáng压着怒火给贾赦赔礼道歉:“这事儿的确是宝玉的错,我替他向大哥赔礼了。”
“甚么是宝玉的错?不过就是小孩子家家的玩笑话,你怎的不说璟儿还打了宝玉呢?鼻梁骨都断了,亏的大夫说能医好,不然我的宝玉往后可怎生是好啊!!”
这厢贾政还在赔礼道歉,那厢贾母直接拆台。
一旁的王夫人满脸不敢置信的望着贾母,心道真不愧是贾赦亲娘,这般厚颜无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饶是宝玉是自己的亲骨ròu,王夫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事儿是宝玉做的不地道。至于小孩子家家的……
天可怜见的,都十岁的人儿了,怎么可能还是小孩子?也就是荣国府这头素来崇尚晚婚,一般都是上了十五岁才开始说亲的,搁在外头,十二三岁成亲的比比皆是,十岁的半大少年早已开始做工鼎立门户了。甚至别说男丁了,女娃儿好了,荣国府的小丫鬟哪个不是五六岁就开始学着伺候人的?学个三四年,等有九岁十岁了,就可以提拔当大丫鬟,再gān个十年左右发嫁出去。要是都跟贾母似的,认为十岁还是小孩子,那她房里得拨出去七八成的人!
好在王夫人腹诽归腹诽,她总算还认得清自己的立场,知晓贾母这是为了二房考虑。不过,她也算是有眼力劲儿,就贾赦这脸色,恐怕分家一事已成定局。既如此,不如仔细盘算着怎样才能尽可能的多捞些好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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