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人,最多事了!翰林院里多少庶吉士等着补空缺呢,他倒好,辞官了。”
吏部侍郎扭头扫了两眼,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小京官罢了,他们这等人家想必也看不上,准了便是。这等小事,都不用jiāo给圣上复批。”
吏部尚书看见折子上写他当初的官身是圣上特赐的,心想这人真是会找事,难道是嫌官小又多年未曾晋升,假意辞官以退为进?
不过圣上这两年越发的体恤老臣了,被他这么一忽悠说不定真能成,可惜吏部尚书是个耿直的大臣,他嘴角翘了翘,道:“如此便不用jiāo给司礼监了,我这里批了便是。”
贾政的前途就这么决定了。
两方都不想大张旗鼓的让许多人知道,这下正好合拍,不出半月,贾政的辞官手续就从流程上走完了,他身上除了一个荣国公次子的头衔之外,在没什么了。
只有时时刻刻等着揪二房辫子的贾赦隐隐约约从书房的下人口里知道了一点什么,不过对此他只有四个字的评语:喜闻乐见。
这么一来,一介白身的贾政便不好再霸着荣禧堂不放了吧。
贾家的女眷这回还在太庙给太子妃守灵,贾母不知道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已经头脑冲动的辞了官,邢夫人也不知道一向跟她不对盘的妯娌马上就要失去她引以为傲的身份。
当然,王夫人自己也并不知道她身上的五品诰命已经烟消云散了。
不过在朝中做官的王子腾却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前前后后一联想,他立即恶狠狠的拍了桌子,“甄应嘉!”
“备车!去甄府!”
只是等到王子腾怒气冲冲赶到甄府的时候,甄应嘉并不在。
他这会正在国子监读书呢,确切的说,是在吃孙祭酒给他开的小灶。
前面十来天的相互试探期已经过去了,甄应嘉已经充分证明了他是个前途远大,值得大笔投资的美好青年,所以孙祭酒已经开始给他出命题作文了。
当然甄应嘉没有骄傲的觉得考题会从这些题目里出来,毕竟这就有点太过了。
他着重看的是孙祭酒的评语,比方推荐他看什么书啦,或者想想哪句话是怎么说的,等等。
能跟孙祭酒关系进展的这么顺利,甄应嘉觉得那是因为自己身上也有不少闪光点。
还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他还是个童生的时候就跟孙祭酒在皇帝御书房前面打过照面了,而且跟孙祭酒那么一大帮子人跟皇帝见面不一样,他甄应嘉是单独面圣的。
下来就是他去国子监读书的批文,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亲手写的。
再来,就是康和手下的太监时不时来找他了。当然外人看不出来这个是康和的手下,只能看出来这是个太监,于是在孙祭酒的眼里,他跟皇宫的关系简直密切到不可思议。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甄应嘉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也算是可造之材了。
不过可能还有点别的什么,比方他在背地里yīn了前任李祭酒一把。
同一个领导岗位上的前后两任领导,不管表面上多么的融洽,私底下肯定是争权夺势搞个不停的。
甄应嘉手里拿着孙祭酒最新的回复,上头再次提到了“多读读孟子”,心说这次的考题应该就是从孟子里出来了。
他刚坐在书房里,纪楚便端着茶点进来了。
“老爷,今日王子腾王大人来访。”
甄应嘉挑了挑眉,“可说了什么?”
纪楚笑眯眯的将东西放在桌上,“我将他请到偏厅去了,来的时候有点火气冲冲的,喝了两杯上好的西湖龙井,气儿消了。”
“我不在你还敢将他放进来?”甄应嘉笑着反问道。
“正是老爷不在王大人才能进来啊。”
主仆两个相视一笑,甄应嘉又问,“可曾——”
刚开了个口纪楚便接了下去,“说了,让门房的张三说的,‘原来京城里不递帖子可以直接上门的?我今儿算是长了见识了’,然后王大人的脸色又跟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了。”
“好!”甄应嘉笑道:“去账房支银子,一人五两。”
“多谢老爷!”纪楚急忙行礼,又惋惜道:“倒是怕将王大人刺激的太厉害,他明儿不来了怎么办。”
甄应嘉又笑了两声,“要是他从此不上门了,我再赏你一百两!”
“可见这银子真不好赚。”
不过多半是因为当日在甄府被门房羞rǔ了,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王子腾果真没有上门来,当然他就算先递了帖子,也是见不到甄应嘉的。
一来他要读书,这是个正当到简直不能再正当的理由了。
二来太子妃要入土了,甄应嘉是要去见礼的,所以斋戒沐浴养心静气是必不可少的。
六月初三,甄应嘉又一次到了太庙,因为钦天监算出的入土时间在初四清晨,所以他初三就到了太庙,住上一晚省得第二天奔波。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甄应嘉梳洗完毕,手里捧着消暑的凉茶,戳开了金手指,他这些天没事就会看一看那两个婆子又说了什么没有。
说起来他还是不相信太子就打算这么放过这两个婆子,她们明显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甄应嘉一直想不通太子如何能安心的将她们两个留到现在。
所以虽然有康和在里头看着,甄应嘉也还是一有空就要去扫一扫,他心里有个引蛇出dòng的想法,就是太子有朝一日总会对这两人下手的,人之将死,再加上太子心里憋了那么多的秘密,总要露出马脚的。
甄应嘉看了一会,发现这两人没什么动静,都是些比方“上香”,“擦拭供桌”之类的简短对话,正想关掉金手指睡觉,却发现一条不同寻常的消息。
齐婆子:“太子妃……明日便下葬了。”
周婆子:“我们两个总算是不负重托,熬到这一天了。”
就算看不见表qíng动作,甄应嘉也能想象出周婆子语气里的无奈和叹息。
甄应嘉浑身一震,什么叫做不负重托!什么叫做熬到这一天了!难道是太子妃早有预料!
还是这一切……都是太子妃的谋划!
甄应嘉翻身坐起,死死的盯着他的金手指。
两个婆子的对话又开始了。
齐婆子:“禁声!小心隔墙有耳。”
周婆子:“你看看外头还有谁。”
又是一阵沉默。
齐婆子:“赵氏想我们死,太子要保下我们……”
周婆子:“您能好好安息了——”
停顿片刻,甄应嘉觉得似乎姓周的婆子去上了香,又见她说:“您搭上自己的命,总算没让那个贱人——”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甄应嘉焦急的恨不得现在就cha上翅膀飞到那两个婆子跟前。
什么叫做“搭上自己的命!”,贱人后头跟着的又是什么话!
但是甄应嘉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两人再说什么要紧的事qíng,之后两人的对话又开始了比如:太子妃最喜欢红色,太子妃喜欢甜的等等没什么意义之类的话。
甄应嘉着急得彻底睡不着了,他在屋里不住的来回走动。
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按照那两个婆子的对话,想要她们命的是赵氏?太子想保下她们?
还有为什么要说太子妃搭上自己的命,难道太子妃不是被人害死的?她是主动死的?
自杀?
甄应嘉被自己的推测吓得有点呆住了。
究竟是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才会让一个人用自己的姓名去布局,将——甄应嘉又想起那两个婆子说的贱人,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赵氏了。
赵氏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太子妃这么恨她!恨到宁愿不活了!
甄应嘉想不明白。
这时候,他的门突然被撞开了,芷音一脸苍白冲了进来。
看见甄赢家之后立即冲进了他怀里,声音里满是哭腔。甄应嘉将女儿抱的死死的,感觉到她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
“怎么了?”
“我,我知道了。”芷音一边说一边打颤,“太子妃她,她屋里究竟丢了什么!”
第38章
甄应嘉看着芷音惊慌失措的样子,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语无伦次,知道要先让她镇定下来。
甄应嘉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又到了一杯一直沁在冰水里的酸梅汤给她捧在手里。
刺骨的寒冷让芷音猛然间打了个寒颤,从几近失魂的状态里挣脱了出来。
她一口喝gān了冰凉的酸梅汤,抿了抿嘴开头道:“我一直在太子妃的灵堂里,今天早上,太子那边差人送来了太子妃屋里被盗走的物件,说是一件不少,让我们好好收着,等着明天一起下葬。”
芷音一边回忆着,像是想起当时的场景,不免又打了个寒颤。
“我想起父亲已经从当铺那边得到了一份清单,便借口说要擦拭陪葬品,将盒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跟父亲的清单上一样不少。”芷音抖了一抖,道:“我见东西不错,便没出来找您,想着这条线索又断了。”
“可是方才躺在chuáng上我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突然觉得有个地方不对——”芷音停了下来,似乎再想究竟该怎么说才好。
甄应嘉见她衣服像是匆匆忙忙穿在身上的,还没怎么拉平整,头发也是胡乱梳成一团,夜里倒是无妨,白天就要被人说是衣冠不整了。这么一看,便知道她当时起身有多么仓促了。
芷音平静了一会,又缓缓开口。
“数量虽对上了,但是东西不对。”芷音一双眼睛看着父亲,里头有困惑,更多的却是恐惧。
“有两个金锞子不是去年得的,是才做的。虽然做着东西的人下手将金锞子磨得旧了一些,颜色也比新的要暗,但是跟真的放在一起,只要稍稍仔细一些,便能看出破绽来。”
说到这儿,芷音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太子拿这一盒没头没脑,既不是珍贵之物,也不是太子妃日常所用之物给太子妃殉葬,为的就是掩盖太子妃真正的死因!”
“父亲!太子妃是吞金而亡的,是被太子bī得吞金而亡的!”
芷音看着甄应嘉,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泣不成声。
甄应嘉将女儿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以示安慰。
若是没有那两个婆子的话,他现在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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