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在这一点上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知道以邢岫烟的品貌才学,就算不嫁给薛蝌,想要嫁个诗书官宦人家儿也不是问题。毕竟她怎么说都是荣国府长房夫人的内侄女儿,京中有的是攀龙附凤的人家儿想要借着邢岫烟攀附荣国府。
薛姨妈与宝钗见状,不觉相视一笑。薛姨妈向薛蟠说道:“你只说你想不想娶邢姑娘罢了。其他的事儿,自然有我去cao办。”
薛蟠想了想,突地脸面一红,少不得向薛宝琴期期艾艾的问道:“……那个邢姑娘,倒是长得好不好看。”
薛宝钗十分无语,只得含笑应是。
薛蟠又问,“比之香菱如何?”
薛宝钗只得说道:“梅兰竹jú,各有千秋。”
薛蟠听了这话,倒也不再盘问别的,也不觉得邢夫人向薛蝌提亲,薛蝌婉拒后自己娶了邢岫烟会不会损失颜面,十分gān脆的向薛姨妈说道:“既是这么着,就由妈定罢。”
薛姨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薛蟠。过后果然寻了时机试探邢夫人的口风。
邢夫人得知薛蝌拒绝了自家的提议,当即又羞又恼,恨不得迁怒薛家母女。此刻闻听薛姨妈又替薛蟠保媒。她知道薛家大房的家业要比二房丰厚,虽说自薛父死后薛家大房的生意日渐损耗,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此刻没有百万之富,五六十万还是拿得出来的。更何况薛宝钗即将嫁入荣国府,到时候两家更是亲近,此刻亲上做亲,似乎比跟薛蝌结亲更qiáng一些。
再怎么说,薛蟠的嫡亲舅舅还是朝中大员王子腾呢!
邢夫人思量一回,只觉得此事更好。于是便将薛姨妈的话转述给邢岫烟的父母。邢大舅夫妇冲着薛家的百万之富,倒也十分乐意。两家人坐到一起议论了一回,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消息传开后,阖府上下都来道喜。唯有邢岫烟自己,因素日听闻众姊妹议论薛蟠脾气bào烈、弄xing尚气,倚仗着家世打死人命,又十分宠爱小妾之事,心中忐忑难安。只是面儿上不敢表露出来。每每在闺中越发犯愁。又因着秋末冬来,天气冷将上来。邢岫烟又为了打点府上的丫鬟婆子们典当了冬衣,这么一愁一冻,越发的添了病症。不下几日功夫,竟然倒在chuáng上起不了身。
众姊妹听闻此事,全都过来探望。因着邢岫烟如今跟迎chūn住在一处,迎chūn并探chūn姊妹又住在王夫人房后的三间小抱厦内——如今邢岫烟住的便是当日惜chūn之所。
房内狭小,众姊妹人又多,再加上跟着姑娘们伺候的大丫鬟们,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地,愈发显得吵闹。
众姊妹思及病中之人不喜喧闹,探视过一回便各自去了。唯有宝钗待众人走后悄悄留了下来,且给莺儿使了个眼色,只见莺儿彻身而出,一时便抱着一个石青色哆罗呢的包袱进来。薛宝钗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恰是一套冬衣。
邢岫烟原是心里有事的,见了这衣裳,不觉面色绯红一片,讪讪无言。
薛宝钗便笑道:“昨儿哥哥家来,只拿了这么一个包袱进来。我和妈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好端端地拿了这么件儿衣裳做什么。就听他说让我把这衣裳jiāo给你,也不许我和妈多问。我没法子,只要听了哥哥的话。如今却只好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邢岫烟见问,沉默半日,眼见房中并无外人,只得悄声将自己典当了冬衣之事告诉宝钗。因又狐疑道:“我只命小丫头悄悄拿了出去典当的。不知怎么竟叫人知道了。”
宝钗早已知道荣宁二府下人最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专会架桥拨火,看人下菜碟儿。别说家世潦倒如岫烟,便是当初只身上京的林黛玉,以及金玉良缘险些破灭时的自己,又何尝少受了这些人的褒贬委屈。
此刻闻听邢岫烟一席话,宝钗少不得握着邢岫烟的手儿笑道:“我说呢。怎么哥哥素来开门见山的脾气,这回竟遮遮掩掩的起来。原来当中还有这么个缘故。看来你果然是跟我们家有缘分,长安城内这么多家典当铺,你哪家没去,偏偏去了我们家。又偏偏被我哥哥知道了。悄悄地把这衣裳取了回来让我转jiāo给你。可见你合该就是我们家的人,这人还没嫁过去,衣裳倒先过去了。”
邢岫烟被宝钗打趣的面色通红,只听宝钗又笑劝道:“难得我那哥哥,素来粗心大意的,偏在你的身上竟留心至此。如今只是庆幸,还好你在这里也没几日的熬煎。只等着好日子到了嫁过来就好了。你别听他们私底下议论我哥哥怎么不好,你只看着我和妈,咱们姊妹相jiāo这么些年,自然没什么说的。便是我哥哥,他在外头是个没笼头的马,在家里却最是伏低做小的。如今你只耐着些烦儿,忍了这一时,也便好了。”
邢岫烟闻得自己与薛家的婚事定了,原本都有些万念俱灰。此刻听到薛宝钗这些劝解,又听到薛蟠这般体贴,心下不免有些动容。倒也渐渐去了心底排斥之意。
☆、第一百五十一章
闻得薛蟠yù娶邢姑娘,最高兴的莫过于香菱。
要说这香菱,天生便是一副痴xing子,每日最喜谈诗作赋。原著中便曾为了作诗向林姑娘讨教学问,此时因着林如海未死上京,且接了林黛玉家去,香菱不好隔府叨扰,又不敢太聒噪宝钗,唯有在结诗社时寻机向林姑娘□□一番。或者每逢史湘云过府时问一问史湘云。到后来史湘云因着“金玉良缘”一事同宝钗起了嫌隙,香菱也就不敢十分聒噪史湘云。好在到后来邢岫烟并李家姊妹们也住进荣国府中,香菱便时常向邢岫烟讨论作诗。
邢岫烟乃是天生的闲云野鹤,疏懒脾xing。出身贫寒,却能安贫乐道。虽因机缘巧合处于繁花锦绣之中,却也不曾被这繁华迷了眼。颇有一段“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的豁达恬淡,随遇而安。
因而见香菱前来讨教作诗,邢岫烟也从不以香菱侍妾的身份便薄待她,两个人偶尔谈论些诗词文章,竟颇有一种君子之jiāo的风度。
如今香菱闻得邢岫烟要成为他们家的主母,怎能不欢喜若狂。逢人便笑道:“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儿。这回我们家也有了作诗的人了。”
因着邢岫烟在荣府中住了多日,众姊妹们都知道岫烟的脾xing,就连宝玉也时常推举邢岫烟并非他们这一流的俗人。此刻闻听喜讯,宝玉并没有像原著一般替香菱担忧,只是叹息一回红颜薄命,这么个超凡脱俗的人物儿竟然嫁给了薛蟠那么个俗人。转而又想到邢岫烟嫁过去后倒是可以同香菱作伴,一起吟诗作赋,倒也是份难得的雅事。
当下且不说宝玉如何唏嘘,只说薛宝钗探视过邢岫烟便回了梨香院。至家中便将岫烟之窘迫同母亲念叨了一番。母女两个坐在一处叹息一回。至薛蟠家来后,得知此事,不以为意的笑道:“荣国府中豪仆欺主,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别说是邢姑娘这般全家上京来投奔的穷亲戚,便是他们自家的姑娘们,难道就少受了气?什么二姑娘的奶母偷姑娘的金头面玉镯子到外头吃酒赌钱,什么管账房的管事媳妇欺负三姑娘人小面嫩,一边架桥拨火一边撺掇赵姨娘跟三姑娘闹……我虽然不是里头的人,可这些事儿却瞒不住我。妈和妹子既觉着邢姑娘在府里住的不好,说亲的时候就把婚期定的紧一些,叫她快快搬出来就好了。”
说罢,薛蟠又笑道:“反正她们邢家也置办不出什么嫁妆来。也用不着虚耗光yīn。”
薛蟠的话虽糙,意思倒是不错。薛姨妈并宝钗商量过后,也觉得此事甚妥。
次日便到荣国府内找邢夫人商量起来。邢夫人巴不得邢岫烟快点儿嫁出去,她也好甩了这份累赘,因此欣然同意。倒是邢大舅夫妇听了薛家的话,知道薛家对邢岫烟这个媳妇儿很是满意,不免横生枝节,想要在聘礼上讹诈一些。当即便开口向薛家讨要一万金的聘礼。
一万金便是十万两银,薛家就算有几十万之富,也不会拿出这么多钱置办聘礼,更何况以邢家的门楣家世,薛姨妈自忖肯应下这一门婚事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肯花那么些钱。
至于薛蟠自己倒是手底下散漫惯了,原本不以为意,不过是见薛姨妈和宝钗都很拦阻,他并不想为着此事同母亲妹子起了争执。只得由着母亲和妹子去了。
邢家原本就是狮子大开口,想着能讹多少便讹出多少,反正也是“过了这个村儿再没这个店儿”。早也想到薛家并不会认同他们家的要求。邢大舅倒是不以为意。耐着xing子同薛家跟做买卖议价似的,将一万金的聘礼一点点磨成三千两——这倒是公府侯门替自家庶女置办嫁妆的标准。如今一文不名的邢大舅能得着三千两的聘礼,倒也心满意足了。
两家的婚事终于敲定下来。下剩的便是请期纳征等事,最后将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三月初三。
薛蟠的终身大事终于定了下来,薛姨妈跟宝钗都送了一口气。然而邢岫烟却觉得越发的没脸见人——只因邢家向薛家讨要聘礼之事早已在府内传的沸沸扬扬。多少丫鬟婆子都在背地里褒贬邢家做事不妥当,邢岫烟身处流言之中,只觉无地自容。
薛蟠素来粗心大意,从不在这些细微末节上留心。这会子却突然开了窍儿一般,也不跟别人多说,只在房中暗暗嘱咐了香菱。等到香菱打着作诗的名义去寻邢岫烟的时候,便将薛蟠嘱咐她的话和盘托出——
“大爷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请姑娘莫要在意这些事儿。姑娘总是要嫁到咱们家的,届时过了门儿,姑娘便是薛家的当家主母。到时候薛家的家事都jiāo给姑娘处置。不要为了这几千两银子的事儿烦心……”
邢岫烟听了香菱这一番转述,倒是越发的哭笑不得。
薛家与邢家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因着贾敬身亡,荣宁二府皆要守孝。虽说府里的主子们仍旧吃酒唱戏并不在意孝期之忌,但也不好明着做出办喜事儿的样子。薛蟠少不得命家中下人将薛家在京中的房舍修葺一番,一则是为了自己娶亲,二则也是为了宝钗发嫁。
薛蟠自忖在打理家事上不如薛蝌jīng心,且把此事托付给薛蝌。薛蝌早就知道薛蟠与邢岫烟议亲之事。眼见薛蟠并不介意自己曾经婉拒过邢家的提亲,待自己更是亲厚信任如常。倒也十分安心。当下对薛蟠的嘱托更是尽心。
要说薛蟠此人,倒也是个奇人。对外人素来都是颐指气使,弄xing尚气,甚至还有些糙菅人命的陋习。但面对自家人时却又是另一幅面孔,不说千依百顺,倒也时时记挂。原著中娶妻之后更是成了畏妻如虎的面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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