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友贵一气说到这里,不觉笑眯眯的看向陈老爷子,语气颇为和缓,又有点儿得意的问道:“不知老爷子可有兴趣参一股啊?”
陈老爷子闻听这话,心知常友贵是想送他一场富贵。心中自然是动容的。谁嫌银子烫手呢。可是转念一想,不免又有些犹豫。因说道:“好叫小友得知,寒门小户,比不得那些仕宦大家。我虽不是这个行当里的人物,却也深知,历来海上生意,获利颇丰可本钱也厚。比如贵东家的这一条线,恐怕一股至少也得几万两银子……这却是我们不能的。”
“哎,”常友贵听了这话,知道陈老爷子是误会了,忙摆手解释道:“是我的话没说明白——说句不怕老爷子见笑的话,虽然这支商队是我们的,可若说起东家留给朝中大人的几艘船,别说是我,恐怕连东家也是不敢自专的。总是那几位大人自行商议了,方才知会我们一句半句的。为的不过是下面的事儿好做。我们也都知道,他们那些人,加股减股的,这当中考量的可不仅仅是本钱丰厚了,还得看身份、资历。好难缠的。我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从虎口里掏食儿?”
“我的意思……只是我们这些经手的底下人,包括跟船的那些个,来来回回,总不好空走宝山一趟的。因而趁此机会,攒些股本夹带些儿个。也是东家、贵人们吃ròu,我们跟着喝汤的意思。东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那是个最宽厚慈善不过的人,向来体恤我们底下人的不容易。”
所以常友贵的意思,是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夹带些物件儿,赚些个零头罢了。
陈老太爷恍然大悟,不觉笑赞道:“你们东家果然不俗,也难怪生意铺的这么大。”
当下又谢过常友贵时刻想着他们。常友贵闻言,忙笑着谦辞,只说自己是“知恩图报”,又说天缘凑巧,如若不是陈珪舅甥侠肝义胆,又“怎能与贵府上结jiāo?”
大家彼此一来一往,倒是越说越投契。常友贵便趁此机会将商船往来打点之事略略说了一遍。
陈老爷子也是知道海上风险大的,每常听到或有海上风bào掀翻了几艘船,致使商行血本无归等事。心下存疑,倒不好问出口,末了致使笑着拖延道:“我年岁大了,现下总不管事。只不过有的吃便吃一口,有的玩便玩一回,安享晚年罢了。现如今家下大小事务,总得犬子说的算。可否等他家来,我同他商议一番?”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常友贵自然笑应。又笑说道:“……也并不着急,这一番打点总得月余方能全事。”
于是爷儿们两人默契的不再多说。反而转口谈起朝政时局来。那常友贵虽是商行管事,但平日里奉承权贵,结jiāo天下,眼界见识自然不俗。且他身份所致,更是对京中各仕宦权贵家的私密事知道的不少,陈老爷子同他细谈一番,倒也获益不浅。
当下且不言二人,只说冯氏带领着婉姐儿并家下媳妇人等,接出大厅,将常家太太一行人引入上房。双方女眷厮见毕,常家太太因见着二姐儿俏生生立在陈氏身后,不免笑道:“二姑娘可大安了?上回登门,不曾想二姑娘病着,我们怕叨扰了二姑娘,也不敢相见。”
说罢,又命自家女儿再上前见礼,谢过救命恩人。
那常家小大姐儿虽然年仅四岁,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却也深知二姐儿对她的救命之恩,忙上前行过万福礼,口内说道:“金杏谢过姐姐救命之恩。”
二姐儿亦忙上前还礼,口内笑道:“见过妹妹。”
双方厮见毕,各自归坐。陈老太太细细打量常金杏一回,因笑道:“我瞧着常姑娘这一回气色倒好,并不像上回相见,小脸儿苍白消瘦,且总是现出惊惧之色。”
常家太太闻言,少不得长叹一声,因说道:“小孩子不经事,想是吓坏了——别说是她小孩子家,便是个寻常的大人,遇见了那样的事儿,又是受惊又是受伤的,也难免会惊惧害怕。这些日子也还好了,早先几日,晚上睡觉还做噩梦呢,又是哭又是吵,我们在旁听了,心都要碎了。”
说罢,又是一叠声儿的感念陈府。陈家众人听了,也不免想到早几个月匪类深夜纵火一事,少不得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
冯氏在旁,生怕大人们说这些话,小孩子听了存在心里,夜间惊怕。忙开口笑道:“我们大人说话,小孩子一旁坐着也没趣。不如叫婉姐儿带着她们去后头玩,何如?”
众人闻言,皆笑着附和。
陈婉忙站起身来,一壁笑应,一壁欠身告退。又招手儿叫大姐儿、二姐儿并常金杏自后门离开。
众人且躬身告退。尤未走时,常金杏极其自然的将手塞进二姐儿的手内,小姊妹两个手拉着手离开。
房内大人们见了,不觉相视一笑。冯氏尤嘱咐道:“你们自去玩罢,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便吩咐小丫头子将茶果点心送到婉姐儿屋里,你们若再要什么,只管要去。不可拘束了才好。”
众姊妹皆笑应。一时转出上房,沿着抄手游廊过月dòng门,逶迤行至东院儿陈婉的闺房。路过花园子时,常金杏因贪看园中花糙,不觉站住了。陈婉见状,因笑道:“天色正好。这么好的天儿,倘或只在屋里说话,倒把韶光辜负了。莫若叫小丫头们将茶果点心送到花园里来,咱们便坐在亭子里说话儿可好?”
常金杏听了这话,很和心意。却碍于自己是客人,少不得客随主便,不免眼巴巴的看着大姐儿和二姐儿。
大姐儿与二姐儿自是知道待客之道的。何况她们也觉着屋中憋闷,竟不如外头的好,因而笑应。
陈婉见状,少不得回头嘱咐跟着的小丫头几句话,那小丫头应了,旋即转身而去。
一时回来,身后果然跟着一串的小丫头子,皆手捧茶盘,上头摆着瓜果点心。另有两个小丫头子抱着清水巾帕与轻薄锦褥坐褥,在亭中栏杆与石桌石凳上皆抹了一遍,又铺设了,方才请几位姑娘入座。
大姐儿因拉着常金杏细问寒暄,“几岁了”“可读过书不曾”……
一时又笑问:“你为什么叫金杏儿?”
常金杏想是尝答应这句话,此时见大姐儿问,亦笑回道:“爹爹说金这个字的意思极好。像我们家这种买卖人,一年天南地北的走,为的不过是金银二字。我妈怀我的时候,又极爱吃酸杏儿,所以便给我起名儿叫金杏。”
一篇话下来,倒是比旁的话顺畅多了。
说罢,又笑道:“我家还有个小妹妹,今年才十一个月大,叫金桔——”
一句话未落,二姐儿接口笑道:“不必说了,定是令堂怀你小妹妹的时候,改了口味,爱吃桔子了?”
常金杏笑嘻嘻的道:“正是如此。二姐姐好聪明。怪道见了坏人也不怕。”
众姊妹瞧她说话天真,憨态可掬,不觉莞尔。
一时歇口吃茶,常金杏恰是小孩子的口味,总嫌茶水清淡,只不过略尝了一口,便撂在一边。倒是捡了两块奶油炸的小面果子吃了。
陈婉等人也不甚喜清茶之味,不过是待客所用罢了。二姐儿眼见着园中盛开的玫瑰花儿,不免想到书中起了大故事的玫瑰清露,心下微动。
只听常金杏又笑嘻嘻的指着园中被采摘了泰半的玫瑰花丛笑问道:“怎么花儿这么少?我家的就多。”
众姊妹见问,不觉相视一笑。陈婉忙开口将昨日如何采摘鲜花,如何蒸叠香露,如何淘澄胭脂膏子一节详详细细的说了。那常金杏正是淘气憨玩的年纪,闻听此言,煞是羡慕,忙拽着陈婉的衣袖轻摇,开口央告道:“好姐姐,下次带我一起罢?”
陈婉看着常金杏眼巴巴的模样儿,忍不住又是好笑。只是不敢自专,便看向二姐儿。
二姐儿也喜常金杏的为人,便笑道:“你若喜欢,时常过来就是了。我们姊妹闺中享乐,每天都有好玩的。”
常金杏大喜,忍不住又捻了一块奶油松瓤卷苏吃尽了。
姊妹们又说说笑笑了一回,便有上房的小丫头子来传饭。众姊妹笑着回至上房。
欣然饭毕,又吃过一回茶,常家众人方才作辞。
至晚间陈珪家来,吃过晚饭,陈老太爷示意冯氏打发了家中小辈自便,方郑重其事的将白日里常友贵在书房的那一席话原原本本说了。
一席话落,陈珪尚未答言,陈氏急急火火的抢话儿道:“这是好事儿,为什么不愿意呢。难道还嫌银子咬手不成?”
陈珪笑看着妹子,便说道:“妹妹只看到了好处。却不想咱们凭白受了他这一番好处,将来如何回报才是?常管事说的倒好,只是这船队究竟不是他家的,他上头还有一层主子呢。再者说来,世上总没个一定的事儿,倘或商船在海上遇见了风làng,咱们可不是竹篮打水了?”
因又道:“咱们可不比那些个仕宦大家,底子厚。便白丢了几万两银子,也不动根本。咱家别说损失个几万的,便是没了万八千的,恐怕就揭不开锅了。”
众人闻言,方觉出不是来。陈氏也低头不语。
陈珪看着众人,却又笑道:“不过我的意思,倒是答应了好。就像妹子说的,谁还嫌银子咬手不成。成日家患得患失的,终究没个意思。”
陈老太太闻听此言,便又笑道:“正是这个意思。老大方才的话乃是老成之言,自是不错的。只是常管事的话终归是好意。我们若一口回绝了,也不好。家下里倒还有个几千两的存银,白放着也是可惜了了。不如送到常管事处,赚了更好,赔了,家里尚有田地铺子,一年的收益也够嚼用的。”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
当下又闲叙了盏茶工夫,方各自散了,回房安置不提。
陈珪向来是个雷厉风行,说到做到的人。既觉着常友贵的提议不错,便叫冯氏打点了库上的存银,共兑换了五千两的银票,趁着沐休之日,亲自送到常友贵的府上。因又笑向常友贵提及何日有空,须得见一见裕泰商行的东家才好。毕竟是拖赖着裕泰商行的船队,方有这一笔进项。
常友贵也知道陈珪虽然官儿做的不大,却因着一番际会,真正入了贵人的眼,连日来端得炙手可热,恰是朝中一等一的风云人物。
常友贵自忖东家是最喜欢结jiāo这一类能人的,当下便是又一套的奉承好话,更陪着笑道:“我们东家对陈大人也是神jiāo已久。只是近日在南边儿办事,不得空回来罢了。倘若东家回来,必是要到贵府上拜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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