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说的实在可怜,况且一大把年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当即便有面慈心软的堂客承受不住,有心想替她说两句,尚未开口,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拽住了。
只见陈老太太并不接赵老太太的话,长叹一声,略显疲惫的道:“可见你们这一家竟是安心不叫我过寿了。大好的日子,你们就这么哭哭啼啼的,想是咒我死!”
说罢,尤显愤恨的以拳捶腿,颤颤巍巍的向冯氏伸出手,冯氏忙上前扶住陈老太太。只见陈老太太满面悲戚的道:“家宅不宁,叫大家看笑话了。既是安心不让我过寿,今日不聚也罢。只是叫诸位太太白跑一趟,倒是我们陈家的不是。稍后再赔罪罢。冯氏,帮着我送客。”
一句话落,旁人尚且还不明白,赵老太太却慌了。她可担不起寿诞之上bī迫人家罢宴的恶名儿。这要是传将出去了,恐怕他们这一房人必得千夫所指。
旁的且不说,只要陈老太太散了寿宴,回去做出一副气病了的腔调来,外人不明就里,必定认为是她带着媳妇气坏了陈老太太。届时大姐儿二姐儿没捞回来,反倒令旁人误以为是赵家咄咄bī人,陈家反倒成了受害人,那岂不是偷jī不成蚀把米?
果然,陈老太太那一番话出口以后,堂上女眷们原本还有怜悯赵老太太年老糊涂的,这会子也都不是滋味起来——
不拘赵老太太是真的想孙女了还是另有筹谋,总不该搅了陈家的寿宴。陈老太太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还有几年可活,赵家这么着,着实不该?
因着陈老太太破釜沉舟的这一番举措,堂上的人心向背立刻转了风向。
那赵老太太自是满面慌张的起来赔不是,又说自己没有捣乱的意思,还请陈老太太不要如此气大。又央劝堂上女眷帮忙劝说陈老太太,正闹得不可开jiāo时,便有外头人通传说“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都来了”。
众人闻言,不觉一愣。回头看时,果然有小丫头子引着几位年事已高,满头华发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只见当头的一位目光森严的看了眼赵老太太,随即笑向陈老太太道:“老寿星好呀。不请自来,还恕狂诞冒失之罪。”
这前一句话自然说的是自己,后一句话,恐怕是一语双关,连带着指着赵老太太了。
陈老太太见状,方才放下了一颗心。当下端出了比敷衍赵老太太时,愈发热忱了几辈的面容笑言道:“原来是你们几位老亲家,你们肯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怪罪。”
说罢,又急忙请坐看茶。
那赵家族长的老妻一壁坐了,一壁瞧了瞧当地站着颇觉尴尬的赵家婆媳,明知故问的道:“原来是老嫂子和赵琳家媳妇。你们也来给老太太拜寿?”
☆、第三十九章
就在陈老太太忙着款待赵家来人的时候,陈珪也在前院儿张罗戏酒,与诸位宾客寒暄。直至所点的戏都接出扮演了,一时片刻尚能得闲,陈珪这才抽身而出,且向好友徐子川使了个眼色,央他帮自己周旋一会子,然后悄然至外书房,招待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
他吩咐下人泡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亲手替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斟满了茶水,看着众人束手束脚,满面堆笑的接过茶杯道谢。陈珪心下自得的一笑,亦捧了一杯新茶在手,略有些装腔作势的道:“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听说宫中统共也没得多少。陛下分了一半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赏了些给锦衣军统领赵大人。前儿我去赵大人府上,赵大人见我也是爱茶之人,遂给了我一些。我还没来得及请人,今儿诸位族老倒是尝了鲜儿了。”
陈珪深谙拉大旗扯虎皮的道理,果然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听了这一番说辞,面儿上诚惶诚恐的神色更胜。内中一位陈珪已经记不得名姓的族老忙开口赔笑道:“原来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怪道我们闻着味儿,就觉着比旁的茶都香。可见陈大人如今深受赵大人的赏识。我们也是拖赖了陈大人的光儿。否则,再尝不到这样的好茶。”
陈珪一壁听着这位族老的奉承,一壁掀开茶盖刮了刮茶水,又放在鼻端轻嗅了嗅,小啜一口,露出一副欣然享受的神qíng。半日,方才拉长了音调态度惬意的笑道:“哎,老先生说这样的话就外道了。赵陈两家,虽是因着一些小事起了嫌隙,闹到现在连姻亲都做不成。可好歹是几辈子的世jiāoqíng分。在我们陈家看来,还是很惦记这一份世jiāo之qíng的。如若不然,我也不会在家母寿辰之日,邀请诸位族老前来。”
说到这里,陈珪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一顿,看似自怨语气却颇为亲昵的向赵家众人笑言道:“话说回来,咱们两家也算是老亲了。可是今年母亲寿辰,我竟忘了给赵家下帖子——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还请诸位族老谅解才是。”
赵家众人闻言,忙摆手摇头,更替陈珪辩解似的笑道:“有道是贵人事多。陈大人如今深受陛下与太子殿下的看重,自然是日理万机。像这些许小事,一时忘了也是qíng有可原。倒是我们,因着寒门位卑,况且又有那么一段前尘……着实对不住贵府,也就不好意思登门了。”
陈珪听了这话,便笑道:“这话说的,没得叫人臊得慌。俗话说的好,长日相处,岂有舌头不碰牙的。再说句浅显明白的话,得罪了我们陈家的又不是诸位族老及族人,现如今连朝廷办案除谋逆之大罪外,也没有株连的。朝廷都如此,何况你我?倘或为着一点子小事,就要同不相gān的世jiāo旧故们闹的老死不相往来。可怎么说呢?”
陈珪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书房内连连点头附议神色若有所思的赵家族人,因笑道:“不是陈某说句托大的话,老话儿讲宰相肚里能撑船。陈某虽非宰相,可也不是那等锱铢必较之人。只不过今年天缘凑巧,蒙圣人与太子殿下不弃,提升了户部主事,不提分内的政务,便是往来结jiāo之事亦凭空多了几倍子,所以平日礼节上有所疏漏,还请诸位担待罢——”
这句话还没说完,赵家族人又忙赔笑应道:“那是,那是。”
赵家族长将陈珪的话放在心里过了几个子,又想到方才陈珪派人通知他们过来的缘由,不觉笑言道:“世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也是知道陈家的不易的。就说赵琛他娘罢,这么些年行事言谈也着实糊涂,只不过碍着她那么一把子年岁——何况又是他们一家的家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像今日这般闹到老太太寿宴上的,着实太不像话。倘或任由她如此,恐怕也会连累赵家一族的名声儿。但请赵大人放心,我们都晓得该怎么做。”
听到了赵家族长的应承,陈珪终于笑开了。他想了想,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要想利用赵家族长与族老们辖制赵老太太这一房人,恐怕也不能只靠官威恐吓。长此以往,赵家众人难免心生抱怨,倘或再惹出什么事来,倒是有碍于他的官声儿……
陈珪一壁想着,一壁又吃尽了一碗茶,这才笑道:“现如今我升了六品主事,不瞒诸位,这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和七品以下的官员,所处之境大不相同。但是最令陈某喜欢的,便是朝廷六品以上官员的子侄可以入国子监习学这一条。只是我们家桡儿年纪尚小,还不到入学的资格。何况国子监对于监生们的学问考校的也很严格……”
赵家族人听了陈珪这一番话,联想到之前陈珪拜托的诸事,不觉大为激动。岂料陈珪话锋一转,因又笑道:“所以陈某同朝中好友子川兄商议了一番,决定两家共同出资,建一座家塾,并聘请京中落第的举人或守缺的进士老爷们来教书。如此一来,不但能督促两家的子侄们好生习学,jīng益学问,也可以叫族中贫穷不能请师者,有一个可以清静读书的去处。使有天分资质的少年人不必为了衣食担忧。倘或将来能有机缘科举入仕,成就一番事业,也算是我们的功德。”
话说到这里,陈珪又笑眯眯的看向赵家众人,捧茶问道:“诸位族老若是不嫌弃我们这家塾庙小,也可以挑选族中天分好,资质好的子侄们入塾习学。陈某别的不敢保证,一视同仁则是一定的。”
赵家族长和诸位族老听了这一句话,心下又是欣然又是失落。失落的是听陈珪方才的口风儿,众人还以为他要将国子监的名额让给自己。不过转念一想,以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所求赵家者甚少。今日陈珪能和颜悦色的待他们,不过是期望赵家能约束好自己的族人,别给他们添乱。这也是为了彼此的颜面好看。倘或赵老太太胡搅蛮缠真的叫陈家不耐烦了,陈珪也不是没有法子应对。只不过届时撕破脸,大家都难堪。既如此,陈珪着实不必用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来拉拢赵家。原因无他,实在是赵家的实力还用不着陈珪如此放低身段儿的结jiāo卖好儿。
再者说来,以陈家如今鲜花着锦之势——旁的且不说,只说今日陈老太太寿诞,堂上往来贺寿送礼者莫不是长安城中数得着名姓儿的人物。倘或赵家若真的想不开要与之硬碰硬,只怕除了脸面上不好过,那些希翼着科举入仕,光耀门楣的赵家子侄们的前途,便要愈发堪忧了——
毕竟朝中任免官吏,科举排名是一则,候职补缺又是一则。哪里是肥缺,哪里是叫人哑巴吃huáng连有苦说不出,名为补缺到任实则连流放都不如的坏缺……看似很简单的一件事,内里的学问却大。只要当权者随口的一句话,压根儿就用不着下面人违背朝廷律例,就能办的漂漂亮亮的。
一想到这些个,赵家族长与诸位族老们登时悚然而惊。这也是方才陈珪拿腔作势,威bī利诱的用意所在。
待诸位族老又惊又骇的失落了一会子,复又想起陈珪给的好处,不觉欣然。
如今赵家式微,族中连家学都供不起,何况请举人或进士老爷来教书的好事儿?如今陈珪给了这么一个好处,既能请到学问jīng湛的先生训教子侄,又能免去日常的笔墨饭食。何况陈珪如今恰是炙手可热之势,有陈家这么一层渊源在,将来赵家的子侄若真的侥幸高中——哪怕只是中了举人老爷,待选候缺之时,只要陈珪能在贵人跟前儿稍稍进一句话,还愁他们没官儿做么?
不拘怎么盘算,烧陈家这么个热灶,总比任由赵老太太作死,败坏了两家的名声儿的好。
赵家族长一想到陈氏和离改嫁时,京中流传至街头巷尾的那些风言风语,便是好一阵头痛。当下立即定了主意,忙开口应承下来。之后又是好一番的感激涕零,更是毫不隐晦的表达了投效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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