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是二姐儿私底下偷偷同陈氏说的,陈氏听了这一席话,亦深以为然。她原就是个手底下散漫惯了的,当初与赵家斗的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平日里花钱仍旧是大手大脚,凭白叫赵家二房的几个畜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到最后更是为了两个姐儿不吝分了一半嫁妆与赵家。对仇人尚且如此,如今把银子花在自家人的身上,陈氏更觉痛快。
只是这一番打算,却不必同陈老太太等人明说。待良田铺面兑下来后,直接吩咐佃户将chūn秋两季的租子和米面直接送上来也就是了。
因思及自家并无熟稔稼轩之人,二姐儿生怕买地时遭了买办经纪们的糊弄,花了大钱反而得不到好地。因而三思过后,遂同陈氏商议了,央求张家帮忙看地。张家乃是世代经管皇庄之人,自然明白个中的好坏。张允更是打着讨好亲家的主意,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又问陈珪是否也想出钱买地,他可以帮忙相看云云。
陈珪原没想到这些个,闻听张允所言,也知道此乃开源节流之大事,不觉动心。同家人商议了,果又挪凑出纹银一千两,jiāo由张允去筹办。
张允在外头接连转了大半个月,回来时方说道:“京城近郊虽有良田,只是天子脚下,价钱比照外省更贵了不少。这么说罢,倘或在山东一带,二两银子能买一亩好地,到了京城,您便是花六两银子未必能买到同样好的。屈指算来,恐怕在京郊买一百亩地的价钱,到了外省都够买两三百亩的。着实不划算。我原还想着,实在不行,便再往远个一二百里,哪怕是进了平安州去买地,也比白花了冤枉钱的好。谁知天缘凑巧,竟让我碰见了这么一位老爷——说来也是个京官,要谋外缺,家里正卖田卖地的筹措银两,寻qíng找门路。因他卖的急,价钱上倒能压下来不少。况且离着京城也近——便在东郊离城二十里处的紫檀堡。统共一百亩良田和近二百亩的中等田地,还有几间房舍,共作价九百两银子。敢问嫂子,这个价钱可使得?”
陈氏闻听此言,自然欣喜。只是想了一会子,不免犹豫。盖因她手上的梯己银子,便算上前儿铺子管事赔罪的五百两,通算下来也不过一千两有零,这会子单花九百两买田置地,再加上央求哥哥陈珪寻摸的铺子,倒是超出预算了。
陈珪见状,便笑道:“这样占便宜的好事儿,有什么好犹豫的。不如这样,这三百亩的田地咱们兄妹两个平分,你要五十亩良田和一百亩的中等田地,下剩的匀给家里。只不过咱们两下一同jiāo钱罢了。”
张允闻言,又笑道:“因着陈兄乃是官身,我同那家人谈价儿的时候,并未提及陈兄的身份,免得横生枝节。倘若陈兄信得过我,这件事就jiāo给我办罢。”
陈珪便笑道:“这是自然,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只是劳累张兄了。”
当下便付了银子与张允。那张允略坐了盏茶工夫,便以秋收时忙为由,匆匆告辞。
没过几日,果然命张家太太将更了名姓儿的房契地契送往陈府。又因陈氏乃女眷,陈府众人又不事稼轩,张允好生帮衬着陈家招了佃户人等,讲好了chūn秋两季如何收租收粮等事。一应举措料理的妥妥当当,再不必陈家多cao一点子心。
至于采买铺面一事,陈珪自己便是户部主事,自可从朝中因官员犯事抄没充公的家当中挑拣些地段相对好,价格也适宜的铺子以官价购置下来。
陈氏自忖没有做生意的手腕儿,况且也没那个jīng力,遂将置办下来的铺子租赁给旁人,每年只收租金过活。
倒是自家的嫁妆铺子,从前便是卖些头油脂米分香料钗钏一类女人常用的东西。因着采办的货物寻常,生意也是不好不坏。只是自从二姐儿夏天里摘了花儿朵儿淘澄胭脂膏子和各色香米分,家里用不完的便送到铺子上卖——纵使价钱贵些个,慢慢的倒也积攒出一些口碑,连带着铺子里其他脂米分的销量也升了不少。只是能买得起二姐儿自制的胭脂膏子的顾客,总归用不惯其他劣质货,次数多了,不免抱怨连连。
一时间,陈氏的嫁妆铺子在外的名声儿倒是截然不同的冰火两重天。
二姐儿见状,索xing同家人商议了,叫铺子上不再进那些劣质货。转而进一些质量尚好的东西来。自己也按照后世见过听过的,尝试着做了许多鲜花饼,鲜花果饮,配置了不同用处的花茶,又按照看过的古方配置了一些香料,乃至推陈出新,不断鼓捣出一些新鲜花样儿来,放到铺子上去卖。
时日长久了,陈氏的嫁妆铺子果然从贩卖劣质货的小铺面成功转型为面向仕宦女眷及商贾家眷的jīng致铺面。二姐儿深知供不应求的消费心理,坚持自家出产的胭脂香米分做工流程jīng益求jīng,每月的产量也都是有限供应。
如此一来,能够买到陈家香米分的女眷们自然十分得意,买不到的人在惋惜之余,也只得转去旁的铺子采买。因而陈家香料铺的胭脂香米分纵然价格金贵,倒是并未对旁人家的铺子构成威胁。即便众人因此眼红陈家香料铺的生意好,倒也没有除之而后快的恶念生成。
也有人暗中惦记着陈家香料铺的各种香料配方,只是碍于陈珪在太子殿下的跟前儿愈发受重用,倒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一些有资格轻举妄动的人,却也看不上区区一个香料铺子的收益。
这么一来,陈氏的香料铺子便大树底下好乘凉一般,顺顺当当的开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七月流火,虽说早起晚间的气候已经渐渐转凉,可白日里仍旧是盛暑天气,烈日炎炎。
陈婉手内摇着一柄葡萄缠枝的团扇,身后簇拥着四五个手捧红漆托盘的小丫头子,一路袅袅娜娜地入了正院儿。但见院中雅雀不闻,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都在里间儿午睡,就连房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各自寻了地方睡中觉。唯有两个该班伺候的,也都是乜斜着眼睛东倒西歪地乱晃。见了陈婉,忙上前请安问候。陈婉摆了摆手,悄悄指了指祖父祖母睡觉的里间儿,不叫众丫头说话。
自己则悄么声地转步至西边的厢房处,寻大姐儿与二姐儿说话。
将将至厢房外头,便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响声,陈婉顺着窗户向内一望,果见二姐儿坐在临窗的桌案前,桌上正摆着两本账,账本前又摆着两个算盘。二姐儿左右开弓拨弄着算盘,时不时地动笔在账本上添减两句话,动作十分熟稔。
陈婉便隔窗笑道:“大中午的,你怎么也不歇一歇中觉。成日家只管打算盘,我瞧你这算盘打的,保管比咱们家的账房先生还顺溜。”
二姐儿闻言,不觉抬头看向窗外。但见陈婉身上穿着一件白底儿huáng花的簇新纱衫,身上早已是香汗淋漓,娇喘细细。二姐儿便笑道:“大中午的,你怎么也不睡?顶着毒日头底下来串门子,也不怕晒坏了。还不快进来坐坐。”
说罢,忙命丫鬟蓁儿用井水兑一碗玫瑰露来。那蓁儿便是那年上元节后从死伤的护院家里选上来的二等丫鬟。今年只有十岁,生的一张圆圆的脸,总是笑嘻嘻的,很讨喜。
这会子听了二姐儿的吩咐,连忙答应一声,咚咚的跑出去,没一刻工夫,就端了两碗玫瑰露进来。她步子轻快雀跃,走的却稳。将盛着玫瑰露的茶盏一一摆放在陈婉和二姐儿的身前,又笑嘻嘻说道:“外头天热,我见姑娘的头上也有汗,就兑了两碗。姑娘也吃一碗,去去暑气罢。”
陈婉正觉着燥热口gān,一壁接了玫瑰露一气吃尽,一壁笑向二姐儿道:“蓁儿这丫头年岁虽小,xingqíng倒还伶俐。倒不像是我屋里的香糙,拨一下动一下——也不是说她懒,只是没有蓁儿机灵。”
说罢,又掩口笑道:“可见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二姐儿一壁吃露,一壁笑言道:“婉姐姐少打趣我。难道吃露还堵不上你的嘴?”
陈婉闻言,便笑着将已经吃尽了的茶盏碗口儿冲向二姐儿,口内打趣道:“虽说吃人嘴软,可我已经吃完了,真是不好意思。想要堵上我的嘴,可得再来一碗才行。”
二姐儿听了这话,忙命蓁儿再倒一碗来,“堵住婉姐姐的嘴”。陈婉便笑道:“别听你姑娘的话。这么热的天,这么一小碗露,一口就吃尽了。我现正渴着呢,你只管多兑一些来,免得折腾好几趟。”
蓁儿嘻嘻的笑着,果然依陈婉的话兑了一茶壶的玫瑰露。谁知两姊妹的调、笑声惊醒了隔壁睡午觉的大姐儿。大姐儿揉着眼睛发髻松垂,衫垂带褪的走了来,笑向二人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说罢,看着桌上有露,便觉睡后gān渴,也不命丫鬟另取碗来,只就着二姐儿身前的一碗露吃尽,又随手倒了一碗吃了半碗,随意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指着站在外头游廊下的几个小丫鬟道:“我过来时,见她们手里都捧着东西?大毒日头底下,婉姐姐带着这些人过来,可是送什么来了?”
陈婉这才想起来正事,因笑道:“瞧我,光顾着和二姐儿打趣说笑,竟忘了正事。”
说罢,招手叫过几个手捧东西的小丫头子,因笑道:“明儿就是姑母和两位妹妹出孝的日子。爹爹说了,好容易挨过了这三年,这回定要摆酒唱戏好生庆贺一番,也叫大家高兴高兴。为着这事儿,上个月娘不是特特叫了锦衣轩的裁fèng过来,选了两匹石榴红绫,为两位妹妹裁制新衣,又选了一套首饰么。如今衣裳都送进来了,两位妹妹也好上身试一试,倘或不妥,叫他们即刻改了,倘或妥当,也好在明儿酒宴上穿。
说罢,又一叠声儿的催着大姐儿和二姐儿换衣裳。大姐儿与二姐儿无法,只得走到屏风后头换了衣裳。
一时转身出来,但见两个姐儿身上都穿着石榴红绫的斜襟儿缎袄和石榴裙,俏生生地立在当地。陈婉只觉眼前一亮,抚掌笑道:“大妹妹肤光胜雪,二妹妹明艳照人,果然好看。”
说罢,又皱眉道:“只是这发髻不好,快叫丫头们过来梳头。再带上新打出来的首饰,咱们去给老祖宗磕头。”
屋内掌管钗钏,伺候梳头的大丫鬟听了,忙上前服侍两个姐儿梳头。因着两个姐儿年岁尚小,头发纵然乌黑如绸,却也不甚浓密,梳不得太复杂的发髻。两个大丫鬟见状,只给两个姐儿挽了双鬟,再带上冯氏新打的金坠角赤金扁簪,髻下cha着两朵海棠珠花儿压发,又从妆奁里随意捡了两朵纱堆的米分嫩绢花戴在鬓边。果觉生色不少。
陈婉站在一旁,打量着两个妹子,因笑道:“这便很好。待姑母午睡醒了,梳洗毕,我们就去给祖父祖母请安叩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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