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看也不看这对儿母女,只抱着宝哥儿笑向尤老太太并尤子玉道:“老太太老爷别嗔我不懂事,我这也是实话实说罢了。便是寻常人家,看待哥儿也比姐儿更紧要一些,何况宝哥儿是咱们尤家唯一的男丁,我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时片刻也离不得呢。”
尤老太太虽然看不上陈氏,这句话却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当即开口附和道:“媳妇儿这话很是。还是好生照料宝哥儿最为紧要。”
说罢,又嗔着兰姨娘道:“你太太这会子正忙得焦头烂额的,你就不要给她添乱了。左右四丫头跟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的。你且安安生生地等着宝哥儿过了周岁,你太太得闲儿了,你再提教养四丫头的话也不迟。”
尤子玉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了,忙得开口附议尤老太太并陈氏的话。
兰姨娘看在眼中,只得应是。心下却暗骂尤老太太果然是个糊涂虫——“这会子倒是想起替儿媳妇卖好儿了,有这个瞎起哄的工夫,何不借着让太太教养四姑娘的借口,将哥儿抱到自己屋里养。届时也算是她们两家都得了益。如今这么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又算什么?显见的老太太也是个没成算的老货。”
兰姨娘心下暗暗腹诽,面上却丝毫不露,仍旧带着四姑娘恭恭敬敬地向尤老太太尤子玉并陈氏叩头请安。满屋子的姨娘侍妾见了,都凑上前称赞老太太老爷太太的慈悲。实在却在心中暗暗笑话兰姨娘偷jī不成蚀把米。当中尤以前年没了亲女儿的方姨娘为最,一壁服侍着尤老太太三人吃茶吃点心,一壁舌灿生花的吐出几箩筐的奉承话,只除了巴结老太太老爷太太外,仍旧句句指桑骂槐的落在兰姨娘身上。
兰姨娘面儿上滴水不漏,只做充耳不闻。四姑娘年纪尚小,倒是有听没有懂。
大姑娘并二姐儿三姐儿见了,只得相视一笑,并不肯多言。
陈氏也懒得理会府中姨娘们的jī飞狗跳,她抱了宝哥儿整整一个早上,手臂早已酸乏不迭。眼见着尤子玉袖手在旁只顾傻兮兮的看着儿子发笑,心中之气便不打一处来,起身便将宝哥儿塞到尤子玉怀中,口内则道:“这是你儿子,你只在旁看着做什么,也抱一抱他才是。”
尤子玉猝不及防,只觉怀内被硬塞了儿子,小小的婴儿四肢都软软的,抱在怀里又轻又暖,好像没有骨头似的。尤子玉登时慌得手脚无措,一并连四肢都僵硬了,偏生宝哥儿好像知道事儿似的,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尤子玉,口内哈哈的笑。尤子玉只觉着透过儿子乌黑的瞳孔都能看到自己的面容,心下越发软的一塌糊涂。忙地也低下头凑近宝哥儿,父子两个鼻尖触着鼻尖,尤子玉放柔了声音的道:“宝哥儿,宝哥儿,叫爹,叫爹呀!”
陈氏听的噗嗤一笑,指着尤子玉笑向尤老太太道:“瞧老爷这傻样儿,宝哥儿才多大点子,哪里会说话了?”
尤老太太也掌不住的笑出声来。看着尤子玉怀中的宝贝孙子越发眼馋,忙地伸手笑道:“快给我抱抱。”
尤子玉闻言,忙地抱着宝哥儿上前,轻轻递到尤老太太的怀中。尤老太太到底是有经验的老人家,熟门熟路的将孙子抱在怀中轻摇轻拍着,舒坦的宝哥儿不觉又闭上了眼睛要睡觉。
尤老太太见了,便笑向尤子玉并陈氏道:“宝哥儿喜欢睡觉是件好事儿,小孩子喜欢睡觉,长大了必然聪明。”
陈氏听了这话,忍不住的笑道:“这小子是昨儿夜里折腾的狠了,所以这会子有点掌不住了。”
尤老太太接口便道:“小孩子都喜欢夜里贪玩白天睡。当年我生子玉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爱折腾人,偏生又粘着我,只在我怀中就没事儿,到了奶母怀中就又哭又闹的,我哪里忍心听他哭闹,况且那会子年轻jīng力好,少不得将他抱在怀中片刻不离,闹得我几天几夜都不能合眼的日子都数不清了。直到他上了三四岁大小,略微懂事了,才算好了。”
尤老太太这一席话qíng真意切,听得尤子玉颇为感慨。便是陈氏也少不得长叹一声,唏嘘的道:“所以老话儿总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当初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哪里能想到那么多。直到后来嫁人了,给人家当了媳妇吃得亏多了,又生了两个姐儿,才知道为人之母有多不容易。”
尤老太太闻听此言,少不得也勾起了自己守寡多年的心酸不易,登时叹息道:“你是个有福气有运道儿的,你父母兄弟又疼你,所以你还算好的了。倘或遇上我这样的……我当初嫁给子玉他爹没几年,子玉也才三四岁大的时节,他爹就没了。我一个人……”
尤老太太说到这里,突地住了口,转而笑道:“瞧瞧我,越老嘴里越没个把门儿的,大过年的说这些晦气事儿做什么。”
陈氏见状,忙的笑道:“都是我的错,好好儿,竟招出老太太这些话来。”
说罢,又见尤老太太搂着宝哥儿的样子越发吃力,不觉笑着上前道:“宝哥儿这两日养的越发沉了,老太太快放下罢,仔细累着了。”
即便方才同陈氏说话儿颇为投契,尤老太太也舍不得将宝贝孙子拱手让人。闻听陈氏所言,忙笑言说道:“宝哥儿并不沉,我抱着他还好。况且他都睡了,便这么着罢。等宝哥儿醒了再说,别乱折腾吵醒了他。”
陈氏闻言心下暗笑,只不好就这么累坏了尤老太太,因笑道:“昨儿晚上半宿没睡,谁知道宝哥儿多早晚能醒。老太太快别这么着,倘或累坏了您老人家,那可都是宝哥儿的罪过。”
说罢,又命chūn兰秋jú回房取宝哥儿的被褥来,直吩咐道:“便铺在老太太这屋里的炕上,叫老太太看着他睡。”
尤老太太一听,忙的叫住chūn兰秋jú两个只说“不必了”,又吩咐自己的大丫鬟吉祥、如意进内室取小被子小褥子来铺在炕上,笑向陈氏道:“打从我知道你怀了哥儿,就叫他们预备下了。现如今我屋里宝哥儿的各色东西都是现成儿的。今后宝哥儿在我屋里就用这些个,倒不必两头儿折腾,现如今外头冷,倘或搬来挪去的存了凉风,反倒不好。”
陈氏闻言,只笑着赞了一句老太太好细心,倒也罢了。
一时众人在尤老太太上房吃过午膳,方各自散了回房歇息。因着宝哥儿尚在熟睡,尤老太太便命吉祥如意两个将宝哥儿仔细包裹妥当,随陈氏送回正院儿。并不曾想陈氏却叫住了吉祥如意,笑向尤老太太道:“老太太方才的话很是。宝哥儿年幼身子弱,经不起这么折腾。大冬天里来来回回的抱来抱去,倘或一时受了风寒就不好了。就让宝哥儿在老太太这屋里睡罢。等吃过晚饭,我再将宝哥儿抱回去。”
尤老太太着实想不到这一层意外之喜,受宠若惊之余,竟是脱口谢过了陈氏。陈氏便笑道:“老太太谢我做什么呢。宝哥儿是我的儿子,也是老太太的宝贝孙子,难道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担忧老太太年事已高,宝哥儿太过闹腾反倒折腾的老太太经受不住罢了。”
尤老太太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一壁给宝哥儿掖了掖小被子,一壁笑道:“我就知道媳妇儿是最贤惠不过……有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也放心,宝哥儿在我这儿,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陈氏听尤老太太说的语无伦次,只笑不语。
一时出了上房的门儿,顺着抄手游廊回正院儿时,尤子玉仍旧心下不解,不觉开口问道:“你前些日子还为了这事儿同老太太闹,怎么今日又变了主意呢?”
陈氏见尤子玉不会说话,登时不满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口内说道:“我只是不同意老太太给宝哥儿塞奶母罢了。那也是害怕奶母们面儿上忠厚心里藏jian,照顾宝哥儿不经心反倒挑唆的宝哥儿同我们生分的缘故。我什么时候说不许老太太疼孙子了?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可不就是么!
尤子玉在心底暗搓搓的应了一句,到底不敢当面说出来,只得赔笑说道:“我当然知道夫人不是那样的人,不过白问一句罢了。我不会说话,夫人可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陈氏并未答言,只似笑非笑的看了尤子玉一眼。那眉眼含qíng的缱绻风流直叫尤子玉心魂一dàng,险些把持不住。又碍于一众女儿们皆在后头跟着,倒不好轻易动作。只伸手握住陈氏的手一捻。
陈氏啪的一声将尤子玉的手甩开,索xing抱着膀子靠在抄手游廊的柱子上,且看了大姑娘一眼,方才向尤子玉说道:“还不是为了你的缘故。我这几日只顾忙着宝哥儿的事儿,倒是冷落了几位姑娘。二姐儿三姐儿倒还罢了。可是大姑娘的事儿却拖延不得——毕竟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我偏生因着宝哥儿疏忽了,直到昨儿夜里才忽地想起来。你且听我细说便明白了。”
当下便将大姑娘嫁妆中并无生财之路的担忧详详细细说明白了。大姑娘原还打算央求三姐儿寻个没人的空儿将此事缓缓地说给陈氏听。哪里想到陈氏竟先她们一步的想到了。并且为了筹办此事,竟然还将宝哥儿托付给了老太太……
大姑娘登时感动的眼圈儿都红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尤子玉也是满面的唏嘘感叹,口内一叠声的称赞陈氏果然是个贤惠人儿。又说此事原不该陈氏cao心的,“等明儿我吩咐府中的买办,将此事好生办理了。总不要辜负了夫人这一片心思。”
陈氏便笑道:“大姑娘也是你的女儿,合该如此。”
尤子玉闻听此言,心下越发感慨。却不知道陈氏骤然提出此事,除了是有耳报神向她通风报信以便她抢在大姑娘开口之前就卖个人qíng儿拉拢人心之外,竟是还有别的计较……
☆、第七十六章
陈氏当着大姑娘的面儿向尤子玉提及多备嫁妆之事,不但赢得尤子玉满口称赞,更叫大姑娘感激涕零,无以复加。登时便觉着一股子燥热自胸口涌出,席卷周身,如异物哽住了喉,更叫人眼眶发热,止不住潸然落泪的冲动。
只是大正月里,倒不好痛哭出声,扫了大家的兴头儿。大姑娘只得慌忙垂下头去,竭力止住泪水,心下却愈发觉得暖暖的。尤三姐儿人小步缓,落在其后,眼见着大姑娘如此动容,不觉微微一笑。
众人说说笑笑着走进正房,外头天寒地冻已经飘起了清雪,陈氏先在小丫头子的服侍下脱了大氅,且在熏笼前烤去寒气,与众人分长幼的坐了,这才命小丫头子倒滚滚的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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