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chūn又看了端坐在宝玉身边的薛蟠一眼,到底也不敢太过莽撞。至于省亲之前贾母和王夫人拜托的木石之缘,现如今有一堆雪横档在中间,只怕等到寒冬已过,冬雪消融之日,她才敢润物无声。现在嘛……
贾元chūn有些意兴聊赖的放下了手中的诗作,命字写的最好的探chūn领以彩笺誊录出十余首诗作,传到外头引众爷儿们观看了。
守在外头的爷儿们立刻便知正殿之内已然作诗完毕,连忙将早早备好的戏单子传了上去供贾元chūn点戏。一共十二个花名单子,贾元chūn随意点了四出戏;分别是“豪宴”、“乞巧”、“仙缘”、“离婚”。
后世有红学砖家研究说这四出戏隐隐点出了贾家一脉的兴衰荣rǔ。薛蟠因着这一点,虽然不耐烦听戏,却也细细的看过了一遍。
这一看,且不要紧。只听歌欺裂石,钟鼓铿锵,戏台子当中那一位极尽悲qíng欢笑的小旦扮将起来,倒和林黛玉有几分相像。
少顷戏罢,贾元chūn只听的神魂激dàng。便宣旨叫那唱戏的龄官儿上前领旨谢恩。只见那龄官儿在小太监的导引下进了正殿叩头。
抬首说话之时,就听王熙凤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的。”
众人原本还不注意,听了凤姐儿一番调笑,也不由得细细端详起来。看了半日,只觉得眉宇之间果然和一个人长得有些相像。
宝钗、宝琴面面相觑,看着神色陡然冷淡下来的林黛玉,不知该如何是好。贾母见了,只是轻轻叹息一声,默默不语。
王夫人暗中一阵冷笑,心说果然是个狐媚子形状的,即便是托生在富贵人家的肚子里头,到底也免不了这狐媚惑人之相。
其余迎chūn、探chūn、惜chūn等自然也都瞧出来了,也不敢说。
只有史湘云端详了半晌,方才惊讶的轻“咦”了一声,仿佛发现什么新奇东西似的大声说道:“你们真笨。就我瞧出来了,可不是和林——哎呦!”
史湘云摸了摸被惜chūn掐的疼丝丝的胳膊,莫名其妙的瞪了她一眼。
惜chūn也不说话,只是给史湘云使了个眼色。史湘云顺势瞧了过去,只看见面色冷淡已到了极致的林黛玉。方才恍然大悟。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唇。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林黛玉,可怜兮兮的。
林黛玉自然是生气的。可她气的并不是史湘云。史湘云是个虽然有些小心眼儿但到底胸无城府的小姑娘,她还犯不着和她去计较。她气的乃是凤姐儿。如若不是她故弄玄虚的一句话,事qíng也不止于此。
怎么着,嫌弃这宴席上的气氛不够热闹。非得拉着她这个二品大员的嫡长女做彩衣娱亲状,才能弄得这个贤德妃高兴不成。
林黛玉本来就有些小xing儿,行动爱恼人。如今越发迁怒了,甚至觉得凤姐儿此举,必然有王夫人的诡计在后头。一时间又觉得贤德妃也脱离不了gān系,想到最后,不免又勾起之前在荣国府客居时候的尴尬境地来,心中一阵悲苦。只觉得眼眶子一热,泪珠儿滚滚的挂在眼角睫毛处,愈发显得林黛玉楚楚动人,泪光点点。
薛蟠看在眼中,登时间天魔星的左xing儿霸道便犯了。只觉得自己执意要接林黛玉过来虽说是一片好心,但现如今林黛玉被荣国府之人如此轻慢侮rǔ,却也是因自己之故。
当即冷哼两声,恶狠狠的瞪了凤姐儿一眼,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打道回府吧!”
此言一出,众人即刻愣了。
贾母连忙起身说道:“蟠儿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好地陪着贵妃娘娘一道乐呵乐呵,何至于这么早就走了。传将出去,大家都没脸不是?”
薛蟠立刻冷笑道:“这话说的好没意思。你们有脸没脸,与我们什么相gān?好叫老祖宗知道,今日娘娘省亲,我们可是给了十足的面子的。就连宫里头上元赏灯之宴都推了,只说薛林二家与荣国府亲厚,如若娘娘省亲,我们一个不来,叫外人瞧着也不像。这才三番四次的请到了圣上跟前百般相求,圣上这才允了两府小辈不用进宫,直接来娘娘这边顽耍热闹,也算是给贤德妃娘娘长脸。
然则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却是自己丢的。你们若是执意觉得丢脸没面子,那是你们自家的事儿,也不与我们相gān。”
说着,起身冲着薛林三人道:“妹妹们起身换衣服,咱们谦卑之人,比不得人家朱门鲜户气质高雅,也无所谓呆在这里惹人嘲笑,这便家去了。”
王夫人、尤氏、凤姐儿、李纨等见薛蟠是动了真怒,连忙上前相劝。又是款语温言,又是低声哀求,只不能让薛蟠等人就这般中途离席。
贾元chūn在上首也坐不住了。当即恼怒的看了地上跪着的龄官儿一眼,淡淡的说道:“都是她闹得,还不快将她拖了下去随意处置。也免得败了薛大兄弟的兴致。”
龄官儿闻言,心知不好。连连叩头哭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薛蟠见状,越发的来气了。当即紧走两步冲到贾元chūn跟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的发落了人家,传出去好像是我们薛家没理,随意处置人一样。大正月里的,好没意思。”
贾元chūn被薛蟠一顿抢白,心中恨的不得了。却也知道薛家势力不是自己能够硬抗的。无论是圣上还是上皇,少了一个后宫取乐的妃子可以,如若少了每年几千万甚至几万万的银钱收入,那却是比挖骨剜ròu还要疼。
薛家男丁俱都是天纵奇才,敛财的手段真真仿佛是天上的财神爷下凡一般。皇家又怎么可能为了她这么对朝政一个举无轻重的妃嫔怪罪薛林二家,何况这事儿原本就是自家没理在先。
故意拿人家二品大员的嫡长女比作戏子取乐,这件事qíng发生在自己省亲游乐的当日,若真的传将出去,恐怕也会连累到自己的名声。但要是为了给林姑娘赔罪就发落了根本无罪的戏子,传出去也难免会说自己刻薄寡恩,以势压人。真真的进退维谷,两难之地。
想到这里,贾元chūn不由得连凤姐儿也怪罪上了。如若不是她随意多说这么一句话,事qíng也不至于此。
这厢王熙凤也回过神来,也不再拦着吵嚷着就要家去的薛蟠。连忙推开众人走到林黛玉跟前跪下,淌眼抹泪儿的说道:“都怨我一句话不经脑子的脱口而出,方才陷姑娘于不义之境。若说我是真的有口无心,我也没脸再解释什么。只如今给林姑娘磕两个,希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时的口误,千万不要为了这事儿同老祖宗和贵妃娘娘生分了。”
说毕,没容人反应,冲着林黛玉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林黛玉见状,不由得大骇。连忙弯腰将凤姐儿扶起来,口中轻声说道:“琏二嫂子这是做什么,我原本没怪罪什么的。”
凤姐儿立刻笑道:“姑娘没怪罪,是姑娘大度。我做错了,自然是要赔罪道歉的。如若不然,我成了什么人了?姑娘也不必介怀,我今日此举,也不为别的,只为了我的心。姑娘也不必如何在意,只当我这样做了,自己心里过得去罢了。”
林黛玉原本心中满满的抑郁怨怼,此刻也都如烈日下的晨露一般烟消云散了。
而贾母、元chūn甚至王夫人等虽然心中埋怨王熙凤行动莽撞,可见她如今此举,也都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凤姐儿原本就是个爱说爱闹的xing子,时常说笑起来就没深没浅的,大家也都知道。今日为了一句之失,为了贵妃娘娘甚至是荣国府的脸面,竟然不惜放□段给平辈叩头。已然将姿态放到了最低,还能怎么样呢?
不过大家伙儿面上虽然不说,心中对于王熙凤却暗暗佩服不已。怪道人都说她从小谈笑间就有着杀伐果断,对别人狠心狠手,对自己也软不到哪里去。xing子火辣,做事敞亮,不愧为脂粉堆里的英雄人物。当下对凤姐儿的观感又多了几分深刻赞叹。
只有贾元chūn一个有些不是滋味。按理说她身为贵妃娘娘,今日省亲她原是主场,事qíng发生之时她没有及时阻止,过后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想要发作迁怒与一个无辜的小戏。只能说各方面的反应都不太理想,要不是最后凤姐儿破釜沉舟的跪了下来赔罪,恐怕事qíng真要不可收拾了。
想到这里,贾元chūn看着凤姐儿的神色也愈发和缓起来。
凤姐儿虽然忙着给林姑娘赔礼赔罪,可一双眼睛也不着痕迹的扫着众人的反应。眼见现下的qíng况都在她算计之中,不由得意的勾了勾嘴角,面上神色越发热切慡朗了。
众人只当是她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心中豁然,遂也不曾在意。
只有王熙凤自己晓得,今日此举,俱都是她jīng心策划过的——
自打前几年贾敬寿诞上凤姐儿和薛夫人倾心jiāo谈一番过后,再次回府的王熙凤心中便多了几个心眼儿。这两年不着痕迹的试探下来,果然发现自己的好姑母只当自己是个顺手的棋子摆弄,所做一切不过是她为了凤凰蛋儿的前程铺路,对于自己这个外甥女儿却丝毫没有亲厚喜爱之心。
而随着宝玉的年岁渐渐大了,王夫人现如今一门心思想给宝玉找个好亲事好媳妇,将来也好把管事儿的大权jiāo给她的亲儿媳。届时自己这个侄女儿便没有了丝毫的利用价值……
王熙凤看清了王夫人的算计,心中自然恼怒。不过她向来城府颇深,心狠手辣。即便是知道了王夫人的算盘也没有打糙惊蛇。不过暗中却将放印子钱的痕迹一一抹去了。她现在并未掌权做主,自然也就谈不上祸害人命。因此并未引人注意,些许逾矩之举想要解决也比较容易。
再加上贾琏现如今在户部当差,他自己攒了些余钱在薛蟠的照应下于京中置办些粮食、脂粉商铺。只不过投入本钱不大,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赚个零花钱。王熙凤得知后索xing拿出了大部分梯己jiāo给贾琏由他去折腾置办。贾琏本就有些迎来送往置办采买的经验和天赋,折腾几年下来,倒也暗暗的有了些许家底。
又因为王熙凤这两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的软语温存。虽然当着众人的面依旧泼辣掐尖,但私底下又是另一番做派的形容愈发引诱的贾琏恋在凤姐儿身上。郎有qíng妾有意,你来我往之下小夫妻的感qíng越发亲厚和美。除了凤姐儿的肚子至今都没有消息之外,两人的关系再无不妥的了。
公中这便,王熙凤照旧也时不时的拿出自己的嫁妆典当铺贴家用。但是她这回做的却不隐蔽了。不但自己手上有一本账牢牢的记下了每一笔开支,甚至在典当的时候总能不经意的将风声透漏给贾母、王夫人甚至邢夫人、尤氏几人。大家现如今虽然都装作不知道,不过有朝一日真的抖落出来,谁也甭想装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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