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之垂下眼眸掩去眸中的思绪,声音沉稳的赞道:“主子英明。”
“你在荣国府呆着,也方便知道些事qíng。如今先皇退位,四王八公表面上老实了许多,可私底下小动作不断。虽然不会有什么大事但瞧着也让人心烦。”那人将手上的茶盏轻轻放到桌面上,青瓷与檀木相撞,发出些许沉闷的声音来。林墨之下意识低垂了头颅,只听那人缓缓说道——
“尽力找到他们相互勾连的证据。虽说四王八公在一起牵连的有些广,但俗话说得好,牵出萝卜带出泥。都清gān净了也好给下面的人腾地方……”
林墨之掩在袖袍中的双手死死握住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快意的光芒。面前却愈发的温润和煦,观之可亲。
那人见状,轻叹一声,喃喃说道:“如此,你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吧……”
一个时辰过后,林墨之顺着另一条小道缓缓走回了大街上。秋日的太阳正烈,抬头看去能发现一道道五彩的光晕,倾洒在头上,脸上,温暖,gān热。林墨之伸出手臂挡在眼前,透过张开的指fèng看着头顶的太阳。半晌,低下头来,只觉得再看什么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他轻笑一声,神色惬意的拢了拢衣袖,慢慢的走回荣国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薛蟠这厢出了荣国府就直奔福源馆。因为时间尚早的缘故,福源馆还没有营业呢!薛蟠进去大堂的时候只瞧见所有的椅子都被翻着放在桌子上,有粗布衣衫的伙计们拿着抹布扫帚在洒扫。账房在台子后面利落的打着算盘,瞧见薛蟠的身影,立刻拢上账册转出身来,拱手笑道:“小的见过小侯爷,小侯爷大安,小侯爷身上可好?”
不过一晚上的功夫,薛家得了恩典,爵位得以世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都。与此同时传开的自然是南安郡王府自取其rǔ的花边新闻。所有的世家显贵亦或者市井流民都在瞧着薛家的动作。只觉着这两家的龙虎斗着实是一场再热闹不过的饭后谈资了。
薛家在京中的商铺管事们大多数并不是金陵那一批,不过鉴于同属一脉要互通有无的关系,对于自家少主子猖狂跋扈浑不怕的名声那也算是如雷贯耳,心中有数。虽然昨天的事qíng让一众老小听得都捏了一把冷汗,但是自从听到薛家进宫一趟,不罚反赏的事qíng后就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大家有恃无恐的瞧着热闹,顺便暗暗等着自家少爷各种抽风的令人发指的吩咐。
这厢刚刚打赌少主子什么时候开始抽风,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就瞧见本主儿施施然的走了进来。众人印象中这位主子可从未起过这么早,恐怕下面的阵仗要不小了。
果然,就听薛蟠自己拿了一把椅子坐下,招手叫过一个洒水的小伙计说道:“你去跑一趟,叫咱们在京中所有商铺的管事辰时三刻在福源馆集合,我有要事吩咐。”
顺手还吩咐进宝给那小伙计塞了一把银钱。
那小伙计回头看了一眼自家掌柜,这才乐颠颠的应了。
辰时初刻,薛家所有商铺的管事就已经到了福源馆。那福源馆的掌柜特地清理出来一个后院,将所有的管事们都请了进去。正厅里头薛蟠自己大咧咧的坐了上首的位子,下首四排三十二张椅子上也坐满了人。其余不够分量又来得晚的只好挑个显眼又不碍事的地方站了。一众小厮刚刚上过了热茶,就听上首薛蟠漫不经心的说道:“现在有两条主意让大家选,一条是从今天开始咱们再也不做南安王府的生意。大到金银首饰小到柴米油盐,但凡是南安王府的买卖咱都不做。势必与他断了瓜葛……”
一众管事没等薛蟠说完话,就皱眉的皱眉,挠头的挠头。是商人就爱钱。何况这南安王府因为女主人好显摆的缘故,不少在薛家的商铺里头采买东西。若是骤然没了这个大客户,虽然不动什么筋骨,但眼睁睁看着银钱流失到旁人家去,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当然还有一众管事是赞同这个做法的。正所谓不争馒头争口气,南安郡王府几次三番的欺rǔ到了头上,咱们却连手都不还的话,传出去岂不跌份儿。即便是将来在外头行走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薛家的管事。
很显然这部分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下意识忽略了自家主子在人家门口闹成什么样。左不过是觉得自家财大气粗,薛家又有以钱压人的名头。如今还有皇帝老子仗腰杆子,要是不闹个天翻地覆来着实亏得慌。
一行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开了,半晌也是谁也没劝服谁。
薛蟠见状,只得摇头说道:“那么我们再说说第二条……就是但凡咱们家和南安王府的买卖俱都提价十倍……大家觉得怎么样?”
大厅里头有一瞬间的寂静,接着众位管事争先恐后的说道:“这个主意好……此言甚有道理……”
倒也有一两个冷静的管事建议道:“咱们做生意的,自然要和气生财。和南安郡王府的人两番jiāo涉,左右咱们也没吃亏……我听说那南安郡王正在边疆打仗呢!若是他败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胜了难免回来找后账……”
一时间众位管事也都寂静下来。几十双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薛蟠。大家伙儿虽然是薛家的管事,但也都是平头百姓出身。薛家荣宠自然是不担心的,可将来若是南安王府的人将气撒到他们头上……
自打昨儿晚上李德裕连场面话都不屑和南安太妃说,薛蟠就隐隐知道了两位皇帝对于南安郡王的态度。又有徒臻和自己隐隐透露过的让薛之章掌管大军后勤一事……虽然因为薛之章现在金陵没有反转而不好将消息透露出来,但三下总结薛蟠再是鲁钝也明白南安王府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这种落井下石的事qíng他虽然不常做。但是损人能利己的话他也不反对。何况损的那个还是他厌烦无比的人。
当下薛蟠轻笑两声,缓缓说道:“你们都是我薛家的人,自然是由我们薛家护着。有句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这么个礼儿。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你们都是我薛家的功臣。咱们薛家商铺每年进账的六成那都是要上缴国库的,‘替皇经商’的名头也不是随便说说。你们的功劳也不亚于那些个带着顶戴花翎的官老爷们。别说他南安郡王班师归朝算个功臣,会不会同我们这些百姓计较。即便他一时糊涂想要做点什么……,他是花钱的,咱们是赚钱的,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儿的人,左右还怕了他不成?”
众人心下一听,底气也都足了起来。
可不是嘛!自家主子大闹了一顿南安王府,回头就混了一个世袭的爵位回来……咱们这小打小闹的玩儿了一通,虽说不至于有上头的打赏下来,可总归不至于有什么麻烦才是。再者说一句最不像的话,这商铺都是人家的,他们一个管事跑腿的能做得了什么主儿,还不是上头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南安郡王哪怕再气愤不甘,想来也不会和他们这些个下人计较。至于主子那头……他若有能力,就让他计较去吧!
于是一众人等自觉都想开了。旋即又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当然大部分人都是倾向于提价十倍这个做法的。只是也有人不看好这一条……
“咱们想的着实挺好,可是满京城这么大的地方,天南海北哪儿的商人不做生意。左右也不只咱们薛家有铺子。兴许人家南安郡王府不吃这个亏,弃了咱们自去旁人家采买……”你们这头热火朝天的算是个什么劲儿啊!
众人霎时间又安静下来。半晌,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咱们这头提价十倍卖与南安王府。另外威胁其他的商家不准把东西……”
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明白了那位管事的未尽之语。
那管事见众人面露赞同之色,连忙开口补充道:“不光如此。南安王府为了营生,在京中各处也有许多买卖。不过因为王府中人不善经营的关系,这些个买卖倒也没什么大赚特赚的,左右不过是半死不活的耗着。再有主人家的头脸在里头支撑,店大欺客虽不至于,但是从管事到伙计也都隐隐觉得自己比旁人高出一等。货物又没好到哪里去,因此在那采买的客人大多是冲着王府的名头去的。时间长了,生意不好就仗着王府的势力欺压同行……大家伙儿心中的意见都不小。只不过碍于王府的威势不敢说话罢了。若是咱们薛家能打头阵对上去……再从中斡旋一番……那些个商铺虽然经营不善,但位置还是好的……少不得叫他们王府掉了块儿ròu。”
虽然那管事在关键处支支吾吾的没说清楚,但在座的几位管事都是人尖子般的人物,哪有没听明白的。当下点了点头,也有较为老成的管事颔首符合道:“南安郡王府仗着异姓王的名头行事嚣张,他们家的管事们行事也不爱留后路,简直是见钱眼开。但凡京中哪样行当赚了些钱,他们必然要横cha一档子。与人争ròu的行径着实惹怒了不少人。京中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儿,能站得住脚的商行谁家背后没人呢?只不过是因为大家都是四王八公里面的人物才略微隐忍罢了。主子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奴才们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但这种忍气吞声的感觉也着实不好受。有很多老伙计见面的时候……那也是颇有微词啊!”
其余管事立刻符合道:“是啊……是啊……”
这事儿也是南安王府做的不地道。对于商人来说,银钱利益比命还重要。你打着王府的旗号过来分一杯羹,看起来好像无所谓的事qíng,但到了旁人眼中那就是抢命的行为。虽然南安郡王府在做这些事qíng的时候避开了那些背景大的商铺,但京中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一转头砸下去十个人,其中九个半都是沾亲带故的……
薛蟠看着下面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也不由得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说道:“不是吧!我看那南安郡王府的人虽然讨厌了些,但也不像是那么眼皮子浅的人啊?”
那最先说话的年轻管事立刻接口说道:“好叫大爷知道,要说是南安王府的主子们眼皮子浅也着实口黑了些。这里头大多数的行径估计上头主子家也未必知道。不过是下面的管事们拉大旗作虎皮罢了。但他们到底也是打着王府的名号……一些小商家小商户的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牌面过去理论,时间长了自然这口子怨气都到了南安王府的头上。”
这么一说,薛蟠也算是明白了。就好像当初的荣国府一样,老太太连一个七八岁大的小道童都不舍得责骂,可见平时还是很注意口碑德行的。但是外头不还是有各种各样的黑心事发生?大都是主子跟前体面的奴才们打着主子的旗号办事罢了。比如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再比如打着琏二爷旗号放印子钱的那位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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