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扭头看了招财一眼,但笑不语。
薛家虽然根儿在金陵,但是当年先祖乃是皇帝身边的紫薇舍人,且薛之章少年时也在上皇身旁做过伴读,所以薛家在京城大大小小也有几处房产的。只不过之前空闲了十多年无人居住,须得大肆洒扫才好。当日因上皇诏令急切,且有荣国府王夫人一意相邀并照料黛玉的缘故,薛家进京后先在荣国府小住了两、三个月。这头房屋也都修葺的差不多了,老爷也要上京了,理应搬回自己家去。
所以这日薛蟠便在招财的领路下施施然回了薛家大宅。
这倒是薛蟠第一次回自家在京中的宅院。
在薛蟠的意识当中,《红楼梦》中的薛家之所以在上京之初就蹭进了荣国府居住,除了王夫人和薛姨妈定下的金玉良缘之外,恐怕也是因为自家的宅院比较小且简陋的缘故。可当他跟着招财一路到了自己家后才发现,原来薛家在京中的宅院也是非常豪华富丽的——虽然比不得金陵大宅的气派阔绰,富丽堂皇。可到底也是一家的门面。又因为重新修葺了的缘故,看起来更是阔绰。
两头白玉狮子面貌狰狞,铜眼圆瞪。朱门鲜亮,铜环熠熠。正门上一方牌匾,上书“忠信侯府”四个大字。十来个衣着光鲜的小子立在阶矶之上。一个管事模样的须发男子走了下来,躬身笑道:“可是大爷回来了,怎地不进府呢?”
薛蟠狐疑的挑了挑眉,开口问道:“你是……”
“小的乃是老爷当初留下来照看房子的管事姚滨。”那管事点头哈腰的笑道:“小人加过大爷。”
说着,就要给薛蟠下跪。
“快别跪,那我以后就叫你姚叔吧!”薛蟠一把握住了姚滨的胳膊不让他跪下去。“你吩咐下人将马牵进去……我妈他们都回来了吧?”
“太太和姑娘都到了。”姚滨恭恭敬敬的答道。
薛蟠也不说话,迈步进了大门。又穿过了仪门,大厅,内三门……直到了内宅正堂。一路上只觉得这府里的景致倒也有三分眼熟。所以见了薛夫人和宝钗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怎么觉得这院子和咱们在金陵的‘天上人间’颇有相似之处呢?”
薛夫人两个听了,掩口微笑。薛宝钗笑着说道:“还是哥哥的眼睛尖。”
薛蟠不由得狐疑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薛夫人含笑解释道:“咱们还没上京,老爷倒是吩咐京里的管事将这宅子好好洒扫一番,只是毕竟许多年不住人了,我们进京后又在荣国府小住了一段时日。何况老爷被圣上恩典封了侯位……那管事索xing就将这宅院整体修葺了一番。也合该是缘分,他请的绘图先生正好是在金陵帮着建造‘天上人间’的山子野老先生……”
薛蟠不由得大喜:“竟然是他,难道他也进京了不成?”
“哥哥怎么这般高兴,难不成当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薛宝钗眼珠子一转,笑着问道。
“恩,是有件买卖想和山子野老先生说说。”薛蟠随意说了一句。倒不是别的,只是他突然想起圣上下了省亲的旨意后,这位山子野被各处显贵请去做“设计师”的事儿。因此就琢磨着能不能从中也赚一笔。只是这话不好往外说罢了。
薛宝钗瞧见薛蟠神神秘秘的模样,知道他不准备说,倒也不再追问了。笑着转移话题道:“我昨儿和哥哥说的林家妹妹的事儿……哥哥可还记得?”
“这个我已经和圣上说过了。圣上说没什么大碍。只等着爹爹进京叙职的时候安排一番……到时候不光是我们家,甄家、林家一块儿去,也就不怎么扎眼了。”
宝钗听得点了点头,一脸欣慰的说道:“这样我就放心多了,多谢哥哥了。”
“谢什么,林妹妹不也是我的妹妹吗?”薛蟠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转头问向薛夫人道:“可打听到父亲什么时候能到?”
“虽然没个准信儿,不过也就三五日间了。”薛夫人也是一脸的想念。“咱们家倒也是第一次……分别了这么久呢!”
“妹妹你瞧,妈也想爹爹了。”薛蟠见状,指着薛夫人笑着打趣道。被薛夫人恼羞成怒的啐了一口。
“没个规矩体统了,连你老娘都敢打趣。”
说着,顺手拿起架子上一支汝窑花瓶中cha着的仿真绢堆的梅花朝着薛蟠掷去。
薛蟠嗖的一声多了开去,在抄手游廊上就跑了起来,口中说道:“我瞧瞧我的屋子去。”
薛夫人在后头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唉声叹气的说道:“这个惹祸jīng……”
且说薛蟠脚底抹油的溜了出来,顺着抄手游廊一路下了花园小径,又穿花度柳,绕山过池欣赏了好一番,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少不得又转到前院儿去随手拽住一个路过的粗使小丫头子问道:“你知道爷的住处在哪儿吗?”
那小丫头不过是茫然的摇了摇头,还有些瑟缩的模样。让薛蟠瞧了一阵心烦,不由得放下她又连连问了两三个,只听身后有人笑道:“大爷这是做什么呢?”
薛蟠回头,见是刚才见过的姚滨。不由得开口笑道:“原来是姚叔啊,我忘了自己住哪儿了,找个人问问。”
“大爷刚刚搬进来,和家里的粗使下人们还不熟悉,怎么能知道内院儿的事儿呢!”姚滨谄笑着回道:“若是大爷不介意,小的引大爷过去可好。”
薛蟠自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跟在姚滨的后头回了自己的院子。抬头见上面的名字改了“邱叶斋”不由得嫌弃的撇了撇嘴,冲着姚滨吩咐道:“明儿给我换块牌匾……还是叫‘温柔乡’的好。”
姚滨躬身应了,薛蟠又吩咐几句,这才挥挥手叫姚滨走了。
里头红袖、添香等大丫鬟急忙迎了出来,簇拥着薛蟠进屋宽衣洗漱不提。
等换了舒适棉服的薛蟠一脸惬意的chuáng上之后,却听见一声极细的仿佛纸张被挤压了的响声,不由得一惊一乍的翻起身来。转身将枕头掀开,果然看见绸缎被面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张大红色彩笺,上头还隐隐约约有金色暗纹。薛蟠一脸欣喜的拿起彩笺端详,见上面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事已办妥,无须担心”八个小字。
薛蟠狐疑的挑了挑眉,不知道师先生说了办妥的是什么事儿。不过事隔两三个月头次接到师傅的消息,薛蟠还是很开心的。当即起身拿着彩笺下地走到了案几后面,提笔沾墨在小楷的左下方写到——
师傅你在哪儿,我都想你了。
字迹软软趴趴的,没什么风骨。衬得那上端的梅花小楷愈发的端秀妍丽。薛蟠也不以为然,待墨迹chuīgān之后将那彩笺再次放在枕头底下,自己则随意穿了外衣又出去了。
师先生在自己身边放了人的事qíng薛蟠一直都知道,却也丝毫都不在意。甚至在上京的时候还特意将那人也带了上来。在这一点上薛蟠的神经向来比较大条,这可能和他上辈子就习惯了父亲和兄长偷着派人照顾自己的事儿有关。他倒不认为这是监视,反而觉得这是别人担心自己的好事儿……
当然这种qíng况也是分人的。对于不能拒绝的好意薛蟠向来坦然受之,可对于某些心怀恶意的试探,薛蟠也不介意杀jī儆猴一番。世人都觉得薛家大爷不知进退,受不得半点儿屈rǔ。一点小事儿也要闹得沸沸扬扬,矜功自伐,恃宠而骄。却不知道在薛蟠的心中也有一本帐,那就是无论他如何嚣张,如何跋扈,都绝对不会触碰某些人的底线。
世人都说纨绔子弟嚣张跋扈,不懂得人qíng世故,只会到处惹是生非,为祸百姓。却不知道真正合格的混的风生水起的纨绔子弟们心中都有一杆儿秤,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什么叫做分寸……
那种多一分则惹祸上身,少一分则遭人猜忌的分寸……
半日,当薛蟠转了一圈儿再次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果然发现那张大红色绣着牡丹金丝暗绘的彩笺已经不见了。
薛蟠轻笑的退了外裳,神qíng惬意的躺在chuáng上伸了个懒腰。有些怀念的想道:“不知道师傅现如今在何处,也不知道师傅有没有想我……”
而此时,被薛蟠满心惦记的师先生则一脸惬意的半躺在一章檀木太师椅上,凤眼修长,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颜色铁青的某人,轻声问道:“怎么。你不服气?”
自古功臣多遭际,狡兔死来走狗烹。
南安郡王在他还没坐上这个位子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一家都不受皇帝老子的待见。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每年年终进宫赴宴请安,他瞧着皇上那貌似亲切但实则戒备审度的目光只觉得腿肚子都打颤。世人都道皇帝仁政爱民,宽厚慈善,只有他们这些个异姓王才知道,这位总是笑眯眯的皇帝究竟有多么的杀伐果断,冷漠坚韧。在位四十余年,他的手上又沾染了多少异姓王侯的鲜血。
从早些年因谋逆之罪被诸九族的定南王,平南王,到后来因世子欺压百姓而被夺了王位贬为庶民的靖南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近千口人命就这么说没就没了。甚至南安郡王一度以为他们府上也快了……谁让他家的封号也沾着一个“南”字呢!
可他一直胆战心惊的等了二十多年,从一个侧妃庶子被过继到了正妃嫡子再等到成为世子最后熬死了老王爷继任新王之后,他还是消消停停的平安长大了。只是记忆中的形式多有变化。
原本赫赫威扬多有封地的异姓王侯们在徒家几代的jīng心剥削下全部禁锢到了京城,成了没牙的老虎。手中掌握的兵权也被一削再削,从各有私兵变成了只带兵不掌权,后来又从只带兵不掌权变成了各地巡兵,一波波的监察御史们仿佛秋后的韭菜般一茬茬的冒出来。各个耀武扬威的带着圣上的旨意杵在眼前,狗皮膏药似的撵都撵不走——当然,也没人有胆子敢撵他们。
可无论怎么戒备厌烦,徒家还是给了他们应有的尊重和颜面的。现如今……
南安郡王垂着眼眸,视线牢牢锁在楠木大案上的一封书信上,隐隐觉得牙疼。
地上,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涕泪纵横的哭诉哀怨。
“那薛家的小崽儿仗着皇帝的宠爱,现如今可是往死了挤兑咱们王府……他还联合了京中几十家商户一起来针对咱们。现如今我南安王府都成了整个四九城的笑柄了……太妃娘娘气的倒chuáng不起,三天滴水未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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