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穿越到了大雍朝之后,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他也就渐渐忘了脑中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可现如今瞧着滚滚袭来的冰雪,薛蟠目瞪口呆之余脑袋又开始浮想联翩了。
徒臻见状,还以为薛蟠是吓傻了。连忙拽住薛蟠的胳膊往后走。顺便问向一旁也有些呆滞的落雁道:“可有藏匿的地方?”
“啊?”落雁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房子都被压塌了——”
“地窖呢,有没有结实一点儿的地窖之类的。”招财连忙问道。现如今这个qíng况要往外跑是肯定跑不过的,一马平川,没等众人跑出雪崩的范围,恐怕就被大雪埋在里头了。
落雁眼前一亮,立刻点头说道:“有。”
于是跑在前头带路,朝着里正的家跑去。他家的房子是最结实的,这几场大雪过来,也就他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其余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坍塌或者漏雨的qíng况。而且他们家的地窖最大,能弄得下人。一众乡民也回过神来,连忙跟在后头跑着。
薛家余下的侍卫各个都jīng壮得很,帮着村民抬着那些在雪灾中受了伤的病患往里正的家中跑。因为薛蟠和徒臻两人衣着华贵,气质非常的缘故,里正很容易就同意了两人在家中地窖避难的要求。甚至对于薛家众侍卫也都礼貌相待。只是看着随后而来的村民们和一众伤员之后,脸色不太好看。
薛蟠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能帮就帮一把,实在不行我按人头给你算钱。一条人命十两银子,不拘大小伤残病弱妇孺……”
里正这才勉qiáng同意了。
他家一共有两处地窖。和其他村民家中设置不同,他家的地窖却是挖在主宅之下的。顺着书房大落地书架后面的暗格进入,一处是挖来藏金银珠宝的,一处是用来储藏冬菜的。里正带着薛蟠等人先到了挖珠宝的地窖,这处倒挺大,而且拾掇得都挺gān净的。里正带着薛蟠众人进去后,点亮了墙壁上的油灯,发现里头竟然还有一套chuáng铺桌椅,不由得诧异的看向里正。
里正开口笑道:“前几辈乱世的时候,经常有溃乱的兵勇们经过,祸害百姓。那个时候家里有闺女的都不敢放出来,听到不好的信儿就赶紧将女人塞进地窖里头。后来世道太平了,这地方就用来摆放陈杂。家里头若是有人犯了错,也会关到这里头反省。”
薛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转身看着一直默然不语的徒臻,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我这个朋友有些怪癖,不喜欢和生人在一起。你看你是不是和你的家人去另一个地窖?”
里正的脸色又有些不大好看了。薛蟠也觉得有些难为qíng,连忙给招财使了个眼色。招财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数也没数就jiāo给了里正,口中说道:“麻烦了。”
薛蟠又补充道:“你放心,虽然雪崩封路。可是我爹已经知道我出来gān什么了。瞧见我晚间没回去,一定会出来找我的。不出三天,肯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
只是三天,倒还可以忍受。
里正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安排了。外头什么qíng况薛蟠众人并不知晓。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里正带着三两个小厮抬着几筐萝卜白菜过来了。满筐的蔬菜上头还放着几块风gān的腊ròu和几个冰凉的白馍馍。
“时间紧迫,我们再上去的时候发现上头已经布满了冰雪。好在我们家的房子比较结实,一时半会儿的倒还撑得住。只是想去厨房做些熟食是不可能了。这几个馍馍是中午吃饭剩下的,腊ròu和蔬菜都是地窖里头现成的。因为那头还有村民的缘故,我也不能都拿了过来。好在只熬个两三天的功夫……这些大概也够贵人们吃的了。”里正微微躬身,笑着说道。
薛蟠下意识看了徒臻一眼,转头笑道:“多谢里正大叔了。”
“不客气。”里正说完,示意小厮们将竹筐放下,鞠了一躬就带人出去了。
一旁的招财看着那两个小厮走路的模样和十分稳健的下盘,眼睛闪烁了一番。
薛蟠低声问道:“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招财颔首,沉声应道:“都是练家子。”
而且那里正一家人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从容了。好像对于各种危机的应对都得心应手一般。看他们今日的举措和方才安排村民入住的举动,仿佛之前演练过很多次一样。要不是村民们的神色实在仓皇不安,薛蟠甚至有种他们实在演戏排练的错觉。
薛蟠有些担忧的蹙了蹙眉,徒臻开口说道:“观他神色,应该并不是对我们不利。”
究竟是不是,现如今再想也没什么用了。
薛蟠转身在一张huáng杨椅子上坐下,用手支着脑袋不说话。
招财、进宝安排所有侍卫在地窖门口处的走廊上守着。一来不会太打扰里头的徒臻和薛蟠,二来也是一种防备。
徒臻缓缓坐到薛蟠对面,瞧着愁眉苦脸的薛蟠,开口笑道:“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罢了,忍忍就过去了。”
“若是没人来救我们怎么办?”薛蟠眼巴巴的看着徒臻道:“我来的时候只说了进宫给四爷送东西,后来出宫的时候也忘了和父亲说明缘由。若是没人知道我们在哪儿……”
“怎么会呢,别忘了我们的身体里还被人下了蛊呢!”徒臻神色淡然的说道。
“你是说……”薛蟠看着徒臻淡然的模样,一脸古怪。
这么多年经历了生生死死,徒臻对于这种伎俩早就习惯了。若不是血滴子的人每次都会在危难关头及时出现,他也不敢什么人都不带的跟着薛蟠乱跑。
想到这里,徒臻眼眸一暗。凡事有利也有弊,蛊毒一事虽然让他受制于人,可到底也便宜了许多事qíng。
薛蟠可不知道徒臻心里头再想什么。他也想起了上京城之前师先生和他说过的话,连忙集中注意力鼓捣起体内的qiáng身蛊来。只是鼓捣了半天,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异状,更不知道那边的师先生感应到了没有。浑身乏累的薛蟠只得恹恹的趴在桌子上,头一点一点的,很像睡觉的样子。
徒臻看了看依旧燃着的油灯,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起身冲着薛蟠说道:“若是困了,你就去chuáng上睡吧!”
薛蟠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徒臻,也不推脱,起身过去躺下。片刻,又转身冲着徒臻问道:“你不睡吗?”
徒臻沉吟片刻,也起身过去了。
两人并排躺在chuáng上。这并不是第一次,当然徒臻也相信这并不是最后一次。昏暗的油灯将屋内的各种摆设拉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影子。深蓝色带着一点小白碎花的棉布chuáng帐挂在头上。隐隐有一种发霉了的味道。
徒臻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chuáng帐,恨不得将它盯出一个dòng来。
薛蟠转身问道:“怎么了?”
“第六十九次。”徒臻低声说道。
“什么?”薛蟠有些疑惑的支起了身子。
“这是我从金陵回来之后所遭遇的第六十九次暗杀。”徒臻淡淡说道。他的神色平静安详,好像在说我今天中午吃了什么饭一样的漫不经心。
薛蟠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是被压制到了极点的qíng绪在作怪,也许是这个时候很适合谈心。总之徒臻突然起了两分说话的心思,将这些年来qiáng制压在心底的话缓缓说出来——
“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当皇帝。父皇当初就说过我xingqíng不定,太容易受人蛊惑并不适合这个位子。二哥才是他jīng心培养的继承人。要不是……”
要不是忠义亲王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实在忍不住了,要不是所有的兄弟们都很快的长大渐渐威胁到了他的地位,要不是后来父皇置人于死地的猜忌之心……恐怕二哥并不会疯狂的策划bī宫。
可惜世事无常,最容不得的就是如果二字。所以本来没有争储之心的他成了帝王。而当年蹦跶的欢快的大哥二哥三哥五弟六弟七弟……
一个死了,两个被圈禁,还有一个被过继给了皇叔父……而徒臻最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的就是,这当中他自己出了不少的力。甚至三哥……也是被他亲手bī死的。
他想德太妃一定是隐隐知道了什么,才对他这般冷漠敌视。毕竟老三是她的第一个儿子,当年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为她谋取了不少利益。而且太皇太后死后老三也回到了她的身边。并不像自己,顶着一个皇后嫡子的名头,甚至都没有机会接近一下自己的亲生母亲。
德太妃怨恨,他又何尝没恨过。他的恨更深,更刻骨铭心。每当他被人刺杀的时候,每当他被人下毒的时候,身上每多了一处伤痕,他就觉得自己的怨恨越重。到了现在,他已经分不清当初看到德太妃的qíng绪究竟是什么了。他只是无时无刻的憎恨着德太妃,为什么她这个卖子求荣的女人能够安享富贵,为什么三哥十二弟能够无忧无虑毫无忌惮的成长。而自己却每行一步都要谨小慎微。三四岁的孩子,骤然知道了自己并不是母后亲生的,惶恐之余却不敢大哭大闹,反而要处心积虑的讨好母后,让她不要放弃自己。还要煎熬在德太妃不忠不孝的谴责下度日。
而那个女人,却因为献上了他的人生而被封妃,从此平步青云,一帆风顺……
为什么她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qíng还能恬不知耻的用一种眼中钉的目光看着他,为什么还敢用一脸你欠我的神qíng要求他以皇后嫡子的身份助老十二上位,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半点qíng分的冷眼旁观着老三几次下手害他……看得他恨不得毁了她所有的一切,恨不得将她所有的儿子都弄死……
他早晚要让她知道一件事,没有他的话她什么都不是。她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因为她当初卖了他才得来的。
徒臻想到这里,gān涩的眼睛眨了眨。其实不光他想杀了老十二,老十二也是想杀了他吧。要不然的话,这次的雪崩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忠顺亲王,其实一点儿也不“顺”啊!
最是无qíng帝王家。因为所有的qíng分都在一次次的伤害中消失殆尽,剩下的也只有yù望和仇恨了。
皇城的红墙huáng瓦看起来喜庆热闹,其实不过是想要冲刷那些日积月累的怨愤罢了。若是退却了那一层鲜亮的外衣,可能连眼前的青花棉布都不如呢!
薛蟠歪着头,看着徒臻只说了两句话就沉默不语的模样,了然的挑了挑眉。歪在一旁眯着眼睛也不说话了。过了约有半日,徒臻突然低声问道:“你后来怎么不给我写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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