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在下课后死命推醒了他,薛蟠方才迷迷糊糊的擦了擦腮边的口水,开口问道:“吃饭了?”
贾宝玉和赖瑾两个忍俊不住的勾了勾嘴角,贾宝玉颔首笑道:“可不是正午了。薛大哥哥睡的可好?”
薛蟠满不在乎的摸了摸脸,随口说道:“还行,就是桌子硬了点。”
赖瑾、贾宝玉:“……”
因贾宝玉两个告知薛蟠下午并不上课,薛蟠自己想了又想,起身吩咐外头守着的小厮收拾东西,拉着两人说道:“那我下午也不上课了。请你们出去吃饭罢!”
贾宝玉两个略有为难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老祖宗吩咐我们下学了就立刻回家,不可随意外出走动。”
薛蟠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粗声粗气的说道:“终日家厮混内帏有什么意趣。再说也不过是吃顿午饭罢了,你们天天吃家里厨子做的东西,难道也不觉得腻歪?”
贾宝玉有些心动的说道:“可是老祖宗说世风日下——”
薛蟠不耐烦的打断贾宝玉的话:“你家下小厮七八个,我家下小厮五六个,前后簇拥着,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敢招惹你我?”
贾宝玉一想,果然如此。遂开口说道:“那就依薛大哥哥的话。”
赖瑾闻言,则赶快吩咐跟着宝玉的一个三等小厮回府告知贾母宝玉要在外头吃饭的事儿,也免得贾母在家苦等着,担心焦虑。当然,也顺便嘱托那小厮转道去赖家告诉一声。毕竟自己太祖母年事也高,不能叫她为自己担心不是?
17口无遮拦窥探风波
既然是薛蟠请人吃饭,自然寻的是京城内最富盛名的酒肆一品堂。据说这家酒肆背后是某位闲散王爷在做靠山,听说这位王爷醉心诗书玩乐,开此酒楼也只是想要寻两三个才学渊博的知己同好。所以酒楼每个月都会出上一副绝对,或者一副珍珑,供人把玩。只要有人能破解此中绝妙,除了之后的酒菜全免之外,也定然会被那位王爷引为上宾。
虽然坊间言语未必可信,但功名利禄醉人心,这里也渐渐吸引了一批妄图趋炎附势抑或喜好卖弄学问的仕宦学子们流连忘返。
直至两年前,一品堂突兀且高调的宣布不再做寻常白丁的生意。并且将来往的客官分成贵人、富人以及才人三类,规定除公侯亲贵世家之外,非品官员以上不可进,腰缠万贯者非皇商不可进,饱读诗书者非名士大儒或少年扬名者不可进。
此等标准一经推出,霎时引起一片哗然。众多酒肆掌柜纷纷嗤笑一品堂的轻狂浅薄,纷纷断言一品堂此举非但不能彰显高雅,反而会将自己陷入难堪尴尬的境地。更有甚者竟然在坊间开堂聚赌,纷纷猜测一品堂什么时候会倒闭关门。岂料一品堂的生意非但没受影响,反而更上一层楼,如今京都大半世家子弟以及仕宦富户对此趋之若鹜,且将进入一品堂的资格视作某种范围的延伸。
这样的经营理念到让赖瑾一时间想起后世那些非会员不能进入的各种休闲娱乐俱乐部。想来这一品堂的幕后老板也是看中了这样做之后能经营到的人脉和势力。毕竟,能花一百两银子买一道菜的人,绝不怕花两百两银子买同一道菜。他们只会关心这多花费的一百两能让他们收获什么。
比如说,更为亲近的人脉关系和更为便利的结识渠道。
不得不说,即便是没有后世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理论和历史经验,古人的智慧和城府也绝不容人小觑。
闲言少叙,且说拥有国公府尊贵身份的贾宝玉和拥有皇商薛家雄厚财力的薛蟠顺理成章的进了一品堂三楼的雅间儿。不说里间装饰的如何优雅jīng致,也不说其中的酒菜如何鲜美可口。只说众人刚刚落座动筷,门外便传来一阵从容有礼的敲门声。
赖瑾三人面面相觑,只听外头有人朗声笑问:“敢问里间用膳的可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宝二爷?”
贾宝玉越发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起身开门,见到外头站着的一个十五六岁风度翩翩华服美冠的少年郎。少年气质风流,契阔慡朗,叫人观之便觉如沐chūn风。贾宝玉惊喜的叫道:“冯大哥,怎么是你?”
“我还想说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冯紫英温润笑道:“你们家管你管的那么严,恨不得每日拘在绣楼里。怎么今日竟这般出息,晓得出来逛逛?”
贾宝玉来不及回答,只是将人让到雅间儿里头随意坐下,又十分殷勤的给倒了酒水,方才开口笑道:“是薛大哥哥说要请我吃饭,我想着左右家中的厨子也吃腻了,不妨出来逛逛。”
冯紫英颔首微笑,视线扫过对面静坐的赖家和薛蟠两人。
贾宝玉立刻介绍道:“这是我姨妈家的表兄薛蟠,刚刚从金陵过来京都,目下正在贾家义学上念书。这是我兄弟赖瑾,同在义学念书。”
又道:“这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你们别看冯大哥年纪轻轻,如今已经是御林军的校尉了。曾经也随着冯老将军在西北边境打过好几场胜仗。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封赏。”
冯紫英开口问道:“可是金陵皇商的那个薛家?”
薛蟠立刻接口笑道:“正是正是。”
说着,起身给冯紫英已经空了的酒樽中倒满酒水,冯紫英也不在意,又是举杯饮尽。
一时间众人起身厮见。各自落座后,冯紫英打量着身形娇小,一个团子似的赖瑾,开口笑道:“你们也太粗心了一些。这娃娃好小的年纪,也随着你们吃酒不成?”
说着,摆手吩咐外头站着的小厮另拿了两壶西域产的葡萄汁子来。口中说道:“此番在外,宝玉也少喝酒水,免得回去遭长辈数落。”
又态度热络的冲着薛蟠道:“咱们哥儿两个倒是无妨,可好生喝上两杯。”
薛蟠自然是乐呵呵的应了。
冯紫英如此体贴周全,赖瑾少不得又是起身谢过。冯紫英不以为然的摆手笑道:“你不必客气,你既然是宝兄弟的好友,便也是我的好友。如此客气,倒是见外了。”
话说到此,赖瑾只得坐下陪着冯紫英饮了两盅果汁,就听外头又有人笑道:“我还以为冯大哥是借尿遁跑了,结果是跑到这边来赶场子?”
众人回头,只见又是一个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慡朗少年推门而入,朗声说道:“若不是在外头经过的时候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我还真走过去了。”
众人不免又是起身相见,依旧是贾宝玉开口介绍道:“这是卫若兰卫大哥。”
又将薛蟠、赖瑾两个为卫若兰一一介绍。
厮见已毕,各自落座。卫若兰开口笑道:“正该多出来逛逛。你我俱都是男儿身,平日间应多练练骑she弓马,也不辜负你我武将世家的名头。总是拘在闺阁里效女儿形状作甚。”
“若说到骑she弓马,我倒是想起上个月围场she圃一事,只可惜宝玉年纪尚小,没看到当日的qíng景,那才叫一个豪qíng万丈。我还she了一头梅花鹿呢。”
卫若兰也叹息说道:“只可惜当今通读文墨,倒是弓马方面不怎么娴熟。论之风采豪qíng,比当年那位差之远矣。”
冯紫英刚要符合,就见赖瑾故意将筷箸遗落在地面上,其后声音不大不小的吩咐道:“我的筷子掉地上了,小二,再拿一副新的来。”
众人看的面面相觑,半晌也无人答话。贾宝玉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见赖瑾摆了摆手,笑着指了指门外。众人顺着望去,只见天色正好,日光饱满,透过门上雕花镂空蒙着轻柔窗纱的细碎空dòngshe入地上,形成一幅较为完整的图画。然而却有一部分孔dòng却被yīn影挡住,未曾透过光来,
众人脸色一变,冯紫英立刻笑道:“此番好容易出来一趟,大家不谈政治,只论风月。”
卫若兰也举杯笑道:“大家喝酒,喝酒。”
贾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莫不如行一酒令,大家也有趣味不是?”
薛蟠虽然有些迷茫,但也察觉到众人的古怪qíng绪,只悄悄闷着不说话。赖瑾身量最小,蹑手蹑足的走到房门前,豁的一声打开门,外头偷听的人猝不及防跌了进来。赖瑾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书生,含笑问道:“阁下这是gān什么?”
贾宝玉等也起身走过来,冯紫英细细打量半晌,开口笑道:“这不是梅翰林家的公子,岂不闻君子行事,非礼勿听,非礼勿看。你这般举动又是为何?”
卫若兰一脸鄙夷的讽刺道:“我听闻梅翰林在科考之前,家中寒微,困顿不已。曾也仿照先贤有凿壁偷光之举,怎么梅兄也想仿照父辈,效此举动?”
冯紫英一脸轻笑道:“只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
那姓梅的书生迅速爬起身来,恶狠狠的瞪了赖瑾一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说道:“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过是随意路过罢了。难不成这一品堂是你们家开的,只许你们在里头吃酒吃菜,就不许旁人经过?”
冯紫英拉长音的“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是路过啊!”
卫若兰接口嘲笑道:“那你这走路的方式定然不对。不然怎么我们一开门,你就摔了进来?”
那姓梅的书生被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一唱一和取笑的面色通红,默默不语。他倒也没说谎话,今日恰逢国子监轮休,他正约了几个知己好友来一品堂饮酒赋诗,此番出来也不过是饮酒多了,有些不雅的反应罢了。便借口尿遁出来散淡散淡,结果路过雅间儿的时候隐约听到冯紫英的声音,还听他们好似在讨论圣上如何如何。刚要站下来细听听,就被人给发现了。
想到此处,姓梅的书生又瞪了赖瑾一眼。要不是他多事……
“我说你既然是‘路过’,又是‘不小心’跌了进来,此番站起来后是不是也该出去了。难不成是想让我们请你吃杯酒水,好不辜负进来一趟……”卫若兰说到这里,突然回头问道:“那句话是怎么形容来着?”
未等冯紫英接口,薛蟠好不容易听明白一点儿,立刻抢先笑道:“贼不走空。”
说着,颇为自得的摇了摇脑袋。众人见状,又是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姓梅的书生勃然大怒,却又顾忌什么不敢发火的样子,只得冷冷看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去。
待姓梅的走后,众人关上房门相继落座,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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