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不知道薛家人已经准备另寻出路的王夫人心中越发焦急。自圣上下旨恩准宫中妃嫔省亲以来,京中泰半人家已经开始选址筹建了。比如说周贵人的父亲已经在家里动工,吴贵妃的父亲也去城外踏看地方去了。唯有他们贾家还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一切都是钱闹的。
原本得到林如海病重垂危的消息,她心中还颇有一番计较打算。后来听说林如海冰玉而归,还被圣上提拔为一品内阁大学士。王夫人心里就是有一万个算计也不得不按捺住,后来又将主意打到薛家身上,如今也闹得半空。王夫人心里正筹谋着,便听丫头说荣庆堂老太太叫她。王夫人不知怎地心里就是一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到了荣庆堂后,王夫人听见贾母一番为世代传承安全计,减省为上的话。心中陡然起了一丝火气。勉qiáng忍住浮躁的qíng绪,王夫人沉声问道:“娘娘在宫里头熬灯油似的熬了十来年,如今才有了这番机遇。我们做娘家的不说提拔协助,反而如此这般,岂非叫娘娘看着寒心?”
贾母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下十分不喜。
她在贾家从孙媳妇做起,如今成了说一不二的老封君。多少年了,她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置喙。如今王夫人不过是仗着一个在宫里头不知因为什么缘由被封妃的女儿,就敢同她如此说话……
贾母心中冷笑,岂不知女人倘或没了娘家的扶持,在夫家的地位又能好到哪里去。元chūn即便是成了宫里头的娘娘,倘或没有荣宁二府的襄助,恐怕也举步维艰。贾家这么多年没有贵妃的扶持,也赫赫扬扬的过来了。如今多了个国丈之家的名头,虽然会更上一步。但倘或会威胁到自己在贾家的地位,贾母心中还是不乐意的。
只是她大风大làng这么多年,什么事qíng没见过。心中虽然不喜,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依旧温声和气的解释道:“如今娘娘骤然封妃,自然是个不世出的大喜事。可是我们家自家什么qíng况,你也清楚的紧。前头蓉儿他媳妇的事qíng刚刚过去,此时此刻,我们贾家实在不应太过张扬。”
王夫人听完此话,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白。旋即又有些不满的说道:“可是宫里头其他的妃嫔家里都已经有动作了,唯有我们贾家什么动静都没有。倘或传到宫中,娘娘的地位岂不是更尴尬了?”
贾母有些不耐烦的抿了抿嘴,沉声说道:“没有说不建省亲园子了,只不过是量力而行。你管家这么多年,公中有多少家底你也不是不晓得。你只看着办就是了。”
王夫人闻言,心中更是不乐意。
荣国府公中虽然没剩下多少银子,可是贾母的私房体己却有不少。这老太太攥了一辈子了,难不成还想攥到棺材里去?不论怎么说,贵妃娘娘都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儿,老太太难不成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贾母何等心xing,只见王夫人眉宇间略微透露出的一丝异样便忖度出她心中再想什么。老太太也怕省亲那日王夫人会说出什么不像的话来,不免开口说道:“公中的银子算是公中的,我也出十万两银子,算是给我孙女儿长脸了。”
才十万两!
王夫人心中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口内却只好说道:“就知道老太太最是喜欢元chūn丫头的。毕竟娘娘自小是在您的身边养大的。如今有了出息,最有面子最开心的也自然是老太太您才对。若说起来得亏娘娘自小由老太太言传身教,才能出落成这么好的模样。倘或是留在我身边养着,我见识浅薄又才智平庸,未必能有今日的福分呢!”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倘或真的论起眼界学识,城府手段,王夫人差贾母多矣。毕竟后者是从孙媳妇熬到老封君的老油子了,和王夫人这个仅做了媳妇还惹得丈夫厌烦,小妾抓尖儿的无能大妇来说……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贾母听见王夫人一番奉承之话,忍俊不住的勾了勾嘴角,想来心中也很是得意的。
王夫人瞧见贾母的心qíng很好,不免又开口说道:“如今公中也只剩下不到四十万两的银子,自然是不能全部用来建园子的。那剩下的部分又该怎么办?”
贾母闻言,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如今京中各豪门世家都忙着件省亲园子,一时间物价非常,比寻常高了十来倍。好在赖家自七八年前就在城外买了一块山地种植树木,如今大都长成了。才刚赖嬷嬷到我这儿来给我请安,自告奋勇说咱们家建园子的树木俱都由他们家出了。我想咱们贵为国公府,怎么好凭白占他们家的便宜,便说按市价来购买。岂料这赖家果然是好的,说他们家老大目下正在府上办差,府上什么qíng况他们家岂有不知的,便推脱倘或按市价,就按一年前的市价购买,这也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着想。我细想了想,便也遂她的意,倒也不枉我这么多年如此惦念他们家了。”
王夫人闻言,心中也是一喜。不免开口奉承道:“也就是老太太仁德宽厚,才能调、教出赖家这样能够知恩图报的人家来。倘或是换了府中其他奴才,指不定在这时候如何偷jian耍滑的想着捞油水呢!”
贾母微微一笑,这次倒是真的得意了。一手扶持赖家上位,目前看来,是她这么多年所做的最英明的决定之一。兴许今后赫赫扬扬的国公府,有一天还真得借赖家的力呢!
王夫人又道:“可是建园子也不止这些就够的,土木砖瓦,金银铜锡,山石树木,花鸟鱼shòu,哪样都得花钱去采办……”
贾母略微厌烦的皱了皱眉,摆手说道:“这些个事qíng自然有外头的爷儿们cao心。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在内宅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不必想那些不该你想的。”
王夫人见状,只得讪讪的住了嘴。
44因省亲人心起浮动
因省亲人心起浮动,建园子赖家得罪人
上回说到这荣国府因贵妃省亲一事闹腾的合家不宁,当中多少人遂意多少人不满多少人心有算计多少人又借机筹谋且不必细说。且说王夫人归房后将老太太“量力而行”的意思说给贾政听,那贾政原本就是个愚忠愚孝半点儿不敢违逆的迂腐xing子,况且他又向来不耐烦弄这些个世俗之务,如今又听了贾母这般吩咐,立刻开口应道:“既然老太太如此说了,我们照办就是。”
王夫人心有不甘,悄悄撺掇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自然凡事想的周全妥帖,不yù出大风头反而将我们国公府推到风口làng尖处。这原本是好意。可是娘娘在宫里头苦熬了这么久,也只得了这一次露脸的机会。倘或我们做娘家的不给娘娘长脸,娘娘以后在宫中还怎么自处?”
贾政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只要我们荣宁二府俱在,宫中人碍于我们两府的qíng面,也不会为难了娘娘。”
王夫人见贾政漫不经心,心中略有急切。开口说道:“宫中人惯会跟红踩白,捧高踩低,老爷也不是不知道。但凡他们瞧见了我们有半点儿怠慢,还指不定如何猜度。娘娘如今又是圣上身边的得意人,她若是有体面,在圣上跟前说一两句,也比府中的爷儿们奋斗十年qiáng啊!如今宝玉已然过了童氏,不日就要入朝为官,倘或娘娘能在这时候在圣上跟前美言几句,岂非省了宝玉很大力气?”
贾政皱眉说道:“堂堂七尺须眉,岂可依靠女人裙带往上爬。宝玉原是走了科举的路子正经入朝。要是如此不长进,入朝了也无益处。朝中清贵是不会看得起他的。”
王夫人不死心的说道:“就算是如此,等宝玉进朝以后,有娘娘在圣上跟前儿时不时说一句,圣心关注,宝玉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再者说来,娘娘自进宫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再好的qíng分十多年没联络也都生分了。娘娘在宫里灯油似的熬着,如今出息了,也是给我们国公府长脸。倘或国公府都不能为娘娘着想,那今后娘娘还怎么死心塌地的为国公府办事?”
贾政心中一动,细细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
王夫人窥见贾政略有动容,心下一喜,继续撺掇道:“老太太只是说公中的银子有限,叫我们量力而行。可是老太太也不希望赫赫扬扬的国公府,最后弄出来的省亲园子太寒酸了吧?那样传了出去,旁的人家也会笑话我们荣国府大不如前了。甚至还有些刁钻黑心的,倘或编排起来,说我们有意对宫中不敬,那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啊!”
贾政闻听此言,悚然而惊。立刻沉声问道:“依你之意,又该如何?”
王夫人立刻接口应道:“我一个妇人家,常日里深宅内院的我能懂得什么。还请老爷定夺。”
贾政沉吟半日,开口说道:“这件事qíng,我自会同哥哥和宁府珍哥儿商议,你就不必管了。”
王夫人微微颔首,开口应道:“老太太出了十万两,公中还有不到四十万两。等会子我去梨香院瞧瞧,想必也能找补出个十万八万的。林姑爷虽说刚刚上京,但同我们府上的qíng分还在,何况当年林姑娘在我们府上住着,也没少花费——”
贾政皱眉,打断王夫人的话。“当日玉丫头上京,可是带了不少银钱表礼,细细算来也不下个五六万两。后来走了,这些东西也都留在府中没带回去。你切莫再提这些个,免得传出去叫人笑话。”
王夫人脸上笑容微微一凝,颇有些不高兴。
林家上门的时候带银子了,我王家亲戚在府里住着也没花府上的钱。怎么我去找梨香院要银子就是天经地义,去林府要银子就要被人笑话?
贾政瞧见王夫人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心中一阵腻歪。从始至终,他对于小小年纪糙菅人命的薛蟠就没有好感。何况薛家也不过是皇商之家,来他们荣国府是为了前程投奔来的,本不如他们国公府,所以出点银子也是应当的。怎能和把持江南盐道多年又因功被封为一品大学士的林如海相提并论?
贾政眼中似有还无的轻蔑之意深深刺痛了王夫人的内心,原本还想着随老太太意的王夫人立刻警醒。以她目前的地位,虽然说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但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包括他丈夫在内,都没把她这个当家太太放在眼中。反而处处唯老太太是尊。她王夫人也不过是个摆着好看的傀儡而已。多年媳妇熬成婆,王夫人可不想自己一辈子都像个小媳妇似的唯唯诺诺,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而想要在荣国府这样的大家族站住脚,贵妃省亲这件事就是最好的一步棋。只要荣国府上上下下的人能意识到贵妃娘娘的威仪,自然会对她这个娘娘之母另眼相看。届时她便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夺下荣国府真正的管家之权。还有赖家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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