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似乎笑了笑,接着道:“我又想,至少我还有三个月的美丽,我自然该好好珍惜,那么,在这三个月里,我该做些什么事呢?”
楚留香忍不住道:“于是夫人就想将这美丽永远保存在人们心中,于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负盛名的人像画家孙学圃。”
秋灵素怔了怔,道:“你……你已知道了?”
楚留香道:“在下已见过了孙先生。”
银时的猜测没有错,是他把女人想得太恐怖了。楚留香看向银时,只见银时还是一如既往的睁着死鱼眼在抠着鼻屎。
秋灵素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时我做事实在太任xing……就在画成的那天晚上,三个月的期限已到,石观音向来都是最准时的。”
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毁去了自己的容貌。”
秋灵素道:“石观音留下的那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药水。”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声,终于不禁激动起来。
楚留香叹道:“夫人不愿意孙先生醒来后,瞧见夫人容貌已毁,所以就……”
秋灵素颤声道:“我将那瓶药水淋在脸上后,神智已几乎疯狂,所以……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我……我……”
她突然以手掩面,再也说不下去。
楚留香长叹道:“直到现在,在下才知道夫人为何要对孙先生如此,为何要画那四幅画,以前我们对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错了。”
秋灵素道:“无论我为的是什么,我做出那种事来,你都不会原谅我的,是么”
楚留香黯然半晌,柔声道:“在下只知道现在的任夫人,是世上最温和,最仁慈的女人,至于以前那秋灵素是怎样的,在下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秋灵素也沉默了许久,悠悠道:“这二十年来,我的确改变了许多,你当然也可猜得出,是谁令我改变的。”
楚留香道:“任老帮主。”
秋灵素且不回答,却道:“我在疯狂中挖去孙学圃的眼珠后,自己也昏迷不醒,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后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么的感激素心大师,若不是她照顾我,我怎能活下去?”
她语声已渐渐平静,接着道:“但等到我重见光明时才知道,时时刻刻在身旁照顾我的,竟不是素心,而是任慈。”
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将那感激之心,转给任老帮主?”
秋灵素摇头叹道:“那时我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恨他!”
楚留香讶然道:“恨?”
秋灵素道:“我见到任慈时,也见到了自己的脸,我见到这张脸,才知道我已没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她叹了口气,接道:“那时我心里既悲哀,又愤怒,更恨任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见到我,我疯狂般将他赶了出去。”
楚留香叹道:“夫人那时的心qíng,在下倒也能了解几分。”
秋灵素似乎又笑了笑,道:“那么你也该知道,像任慈这种人,是赶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来了,我又赶走了他……”
楚留香微笑道:“但第三天早上,他还是来了。”
秋灵素道:“他天天来,我天天赶,我用尽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骂他,甚至打他,但他还是一早就来了……”
她轻轻抚着手中的骨灰罐子,这虽然只是个冰冷的瓷瓶,但却像是带给她无限温暖。
银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静静的听着。
她柔声接着道:“你知道,那时他已是丐帮的帮主,他本不必对一个既丑怪,又凶狠的女人如此忍耐的,你现在瞧着我的脸,也该知道,除了任慈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对我如此忍受的。除非我真的是个死人,否则又怎会不被他感动呢?”
楚留香微笑道:“有时人们也会一见钟qíng,qíng深入骨的。”
秋灵素又似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一个女人容貌被毁后的痛苦,他也知道惟有qíng感才能令这种痛苦减轻,所以他决定牺牲自己,来陪伴我,安慰我一生。”
她仰首望天,悠悠道:“我早已说过,他是世上最仁慈的人。”
“然后呢?那个仁慈的男人死掉了不是吗?”银时终于开口了,“他是被人害死的,对吧?”
“这正是我选择继续活着的理由。”秋灵素黯然道,“你可听说过汉献帝衣带诏的故事,他身为皇帝,却如同傀儡,非但什么事都不能做主,而且连自己的xing命都无法保全。”
楚留香动容道:“难道任老帮主也……”
秋灵素道:“这三年以来,任慈的处境,也正和那可怜的皇帝一样,名虽为丐帮的帮主,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受制于人。”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受制于谁”
秋灵素一字一字道:“南宫灵!”
楚留香跌足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秋灵素道:“他本是个孤儿,是任慈从小将他带大的,传授给他一身武功,他也实在聪明,无论任慈教什么,他一学就会,而且渐有青出于蓝之势。”
楚留香道:“但以任老帮主那一身功夫……”
秋灵素截口叹道:“任慈年纪虽老,功夫却始终未曾搁下,身体也素来qiáng健得很,但近三年来,也不知怎地,竟突然得了种奇怪的病,不但身子日渐瘦弱,而且连手脚都渐渐软瘫了,简直已等于是个废人。”
楚留香长叹道:“好汉最怕病来磨,自古皆是如此!!”
秋灵素道:“但他这病却绝非天生的。”
楚留香失声道:“夫人的意思,难道是有人下毒?”
秋灵素道:“正是!”
楚留香虽然已明知是谁,仍忍不住问道:“谁?”
秋灵素道:“只有一个人有下毒的机会,那就是南宫灵!他真面目未露出来以前,谁都认为他是世上最孝顺的人,不但帮中的艰难事务,全都是他一力承担,就连任慈的起居饮食,他也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反而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本还感激他的孝心,谁知他如此做竟为的是下毒方便。”
银时想起了那个有过一面之缘,见到自己luǒ/体而张皇失措要负责任娶她为妻的男人。
秋灵素叹道:“然而等到发觉时,却已迟了,任慈对他已无能为力,无论什么事,已只有听命于他,非但不敢说破他的毒计,还得瞧他的脸色,极力敷衍着他,甚至巴结着他……”说到这里,她平静幽雅的语声,已颤抖起来。
楚留香只听得义愤填膺,怒道:“他这样做法,丐帮中别的人难道都不管么?”
秋灵素道:“在别人面前,他对我和任慈仍是恭恭敬敬,千依百顺,又有谁能瞧得出他那恶毒的真面目?”
秋灵素叹道:“到最后那段日子。我和任慈已被他软禁,没有他的允许,谁也见不着我们,他对外只说任慈病重,不能被人打扰,又有谁会不信他的话,丐帮弟子,人人都希望任慈早日病澈,又有谁会来打扰他?”
楚留香道:“夫人那四封信……”
秋灵索道:“是南宫灵为我送出去的。”
楚留香讶然道:“南宫灵?”
秋灵索道:“要将信送给西门千与左又铮虽不困难,但灵鹫子与札木合,一个蛰居海隅,一个远在沙漠,除了南宫灵能指挥天下的丐帮弟子将信送去之外,还有谁能将信又快又妥地送到他们于上?”
楚留香道:“但他却又怎会为夫人送那四封信的?”
秋灵素道:“在这段日子里,南宫灵为了收买人心,支出甚是浩大,但他为了要在江湖中建立名声,又绝不能去妄取非分之财。”
楚留香道:“莫非他主意竟打到夫人头上了?”
秋灵素道:“我嫁给任慈后,虽已改名换姓,但他却知道我的底细,这自然也因为任慈实在太信任他,他开支日益巨大,几年来罗掘俱穷,有一天,竟bī着要我为他想法子,所以我就写了那封信。”
楚留香击掌道:“不错,夫人那封信上,并未写明究竟是什么困难,而左又铮、西门千的金钱又都来得甚易,海南剑派财产也不少,沙漠之王更不必说了,南宫灵竟以为夫人写信是为了要为他借钱的。”
秋灵素道:“他想利用我,我正也想乘此机会利用他来为我传信,只要能见着他们四人,什么事就好办了。”
楚留香道:“但南宫灵却又为何改变了主意?没有要他们的财,却要了他们的命?”
秋灵素叹道:“这只因为一个人,就在信送出后的一天晚上,这人来了,和南宫灵密谈了一夜,事qíng就完全改变。”
第111章 第一百零九训
楚留香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这人是谁?”
秋灵素道:“我也没见到他。”
楚留香失望地叹了口气,道:“你只是知道他来了?”
秋灵素道:“南宫灵为了监视我们,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屋子,我们既已是他的网中之鱼,他对我们也不必再十分提防,所以,他屋子里的动静,我大多都能听得到。我功力虽失,耳力却幸好未曾失去。”
楚留香道:“你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秋灵素道:“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我知道他们商量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秘密,有时似乎还有小小的争执,却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楚留香叹道:“你若能听见就好了,这神秘的人物,说不定才真的是这幕后的主谋。”
秋灵素道:“这神秘的人物,第二天凌晨就走了,过了不久,南宫灵就送来碗参汤,说是要给任慈进补。”
银时抠着鼻屎不屑的道:“这边跟qíng人XXOO完转过头就给正宫来一碗心灵jī汤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没有这么甜啊!”
楚留香瞪着银时道:“太粗俗了银子!”
秋灵素道:“他许久都未曾如此殷勤,我也知道这其中必有yīn谋。”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昔日也可算是江湖中一流的下毒能手,这参汤中只要有一丝毒/药,无论他下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毒,都没有我试不出来的。所以我认为,这碗参汤,想必是不会有问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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