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正远远站在船舱外,听一边的风晴雪说着什么,方兰生急吼吼把裤腿放下去把那蝴蝶结遮住。
欧阳少恭收了药箱,摇摇头:“小兰伤口极深,切勿乱动。”
“知道啦。”方兰生又急吼吼喝着水说。
他的身体有些发热,头脑还昏昏沉沉的,方兰生并没在意,红玉被风晴雪拉了出去,说是要看江景,少恭招呼方兰生也去,方兰生摆摆手,自己一个人坐在船舱里发呆。
他站着疼,坐着也疼,就是躺着也难受,腰疼,腿疼,屁股更疼,现在连头也疼起来了。
“江都有什么,有比这还大的船?”襄铃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在垂在肩头的辫子上一绕一绕,“襄铃没有去过。”
“去了自然就看到了。”少恭笑着说。
风晴雪背着手,说苏苏的衣角破了,是不是该fèng补一下。
百里屠苏看着江水,冷着脸摇头:“不必。”
“可惜我不会fèng补,红玉姐可懂一些?”
红玉笑着摇头,还未说话,一旁襄铃连忙站出来,“襄铃……襄铃会!”
“哦?”红玉笑道。
一行人在外面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更显得方兰生一个孤家寡人,在船舱中惨淡无比。
他无力地把头埋在桌子上,脑子里空空白白,耳边是外面滔滔江水声,不知何时才能到江都呢。
风晴雪和红玉几人兴奋地聊起了fèng补之术,少恭则到船尾和船夫轻声说着什么,百里屠苏chuī够了风,转身走进了船舱。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蓝色的小身影,烂泥一样死气沉沉地趴在桌子上。
阿翔站在百里屠苏的肩头,它虽壮硕,却身手矫健,目光犀利,拍拍翅膀,它蓦地飞到方兰生趴着的桌子上,冲那埋在桌子上无动于衷的头猛地叨上去――
“啊啊――”方兰生惨叫一声,他猛地双手捂住头顶,惊骇地从椅子上一蹦起来。
一看就很疼,方兰生嘴角都撇下来了。
“你……你这肥jī!怎胡乱伤人!”
百里屠苏一皱眉,他从小把阿翔养大,自然知道这家伙下嘴很重。
难道是又饿了?
不能吧……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站在船舱门边,一伸手,“阿翔,过来!”
阿翔用爪子挠挠桌子,骄傲地一摆头,回头瞪了方兰生一眼,作势又要叨上去。
在阿翔的认知里。
屠苏杀的猪――它的食物。
屠苏打的人――它的敌人。
而面前这个矮矮小小的家伙――
阿翔还记得前日夜里在客栈后面,它站在树上,看到屠苏像杀猪一样一脚把这个人踩在地上。
“真是不给人留活路啊……木头脸和肥jī……这其实是佛祖给我的历练吧……什么命啊……”方兰生双手捂着脑袋,蹲在角落里可怜兮兮地喃喃自语,百里屠苏在身后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阿翔则一会儿看看屠苏,一会儿看看食物。
他焦急地用爪子挠着桌面,白色的羽毛根根竖起,像在不住地催促:百里屠苏你怎么还不动手!
*
江都。
红玉一脚下了船,回头对欧阳少恭说:“……想不到一个玉横牵连出如此多的事端。”
欧阳少恭颔首:“正是。”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等人跟在他们后面,正听着,方兰生忽然捂着脑袋从船上飞奔下来,他哭丧着脸,头顶的发带被阿翔从空中叼在嘴里咬着不松口。
“在下于青玉坛专心所学仅是炼丹制药,道术剑法可说不值一提,如今能得百里少侠相助,自是安心许多……”
欧阳少恭正说着,方兰生突然闯到他身边。
“肥jī!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方兰生气恼地说,胡乱挥掌想把阿翔打跑,谁知阿翔的翅膀从空中扇过来,啪得一下就打中了方兰生的脑门。
这一下把欧阳少恭也吓了一跳,他惊讶地看着方兰生,方兰生也捂着脑袋抬头憋屈地看着他。
欧阳少恭笑了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自然……自然还有小兰,亦是助我良多。”
红玉宽袖掩着笑:“这猴儿,怎和这海东青打起来了。”
百里屠苏在后面站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默默看着在前面被阿翔追得不停转圈跑的方兰生,风晴雪在一旁也很惊讶。
“苏苏这大鸟,怎么老追着兰生?”
襄铃嘟着嘴:“呆瓜真笨,大鹰都不理人,怎么会追着他……肯定是他先欺负大鹰的。”
她说着,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个果子,挥手一扔,于乱阵中再次命中方兰生脑门。
方兰生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愣愣抬起头,头发被阿翔叨得乱七八糟。
“矮冬瓜,快向大鹰道歉啦!”襄铃伸手指着方兰生,说,“不要再欺负大鹰。”
“……啊?”
方兰生傻了眼,阿翔还在他头顶一下下用肥厚的翅膀扇着他的脑门。
百里屠苏一chuī口哨,阿翔无聊地飞了回去。方兰生哭丧着脸捂着脑袋跟在少恭身旁。耳边少恭还在和女妖怪说着玉横的事,身后襄铃和风晴雪围着木头脸,自然还在说那只肥jī。
“我觉得苏苏的大鸟特别威风。”
“嗯!尤其是打呆瓜的时候!”
“……”
“呆瓜根本不能还手,大鹰真厉害。”
“苏苏把它养得真好……”
方兰生耷拉着脑袋,他已经不想再听任何话了,耳朵不用堵就什么都听不见。少恭领着他们一行人一直向前走,听他对红玉说,是要去什么花满楼。
花满楼……什么地方……
方兰生是走不动了,他浑身发热,全身酸痛,一行人一到大厅,方兰生一屁股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百里屠苏正从门外进来,一看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的腿上,片刻又目不斜视地走进屋子里去。
方兰生在椅子上昏昏yù睡,直到襄铃突然低低叫了一声,方兰生一愣,下意识抬起头来,正看见少恭木头脸他们围站在房间中央,面前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
那女子姿态妩媚,一看便是jīng心梳妆过的,她面对百里屠苏,轻声说:“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方兰生坐在原地眨眨眼。
凶煞……非常……
她说的是木头脸……?
“既然死局逢生,为何会是大凶?”红玉低声问。
方兰生手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直走到那些人跟前去,就见那女子仍对木头脸说。
“可知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事有反常,必为妖孽。此等逆天命数,又有几人承受得起?非但不吉,反是大凶。”
众人皆惊讶地说不出话,欧阳少恭微皱起眉,“可有办法化解?”
那女子摇摇头:“命运不同,运可扭转,命却天定。改命一说,岂是凡人之力所及?”
“百里公子,勿怪瑾娘直言,公子命虽大凶,运却多有变数成谜,异怪之象实乃我生平仅见,故不敢相瞒。”
方兰生张了张嘴,还未说话,百里屠苏忽然道:“你已说了,命由天定,日后如何,与你今日所言无甚关系。”
风晴雪脸色难看极了,顺带着襄铃也是如此,方兰生皱紧了眉头,“这……这江湖术法,怎能当真!?”
欧阳少恭闻言,蓦地回过头,冲方兰生一摇头,“小兰不可无礼。”
方兰生想,这一定是木头脸的报应,谁让他整天那么看不起人又欺负人。
可他又转念一想,这报应未免也太过了。
要是照那女人说的,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凶煞非常,木头脸这辈子还活不活,要是有人这么说他,他方兰生一定要吵得对方收回这些见鬼的话。
木头脸居然就这么认了,看他的样子,不会是真信了吧?
方兰生一边想着一边跟着人群往屋外走,他浑身发热,一张脸通红,走路摇摇晃晃,自己还察觉不到。
猛地一头撞上身前人,方兰生愣愣抬头。
欧阳少恭俯视着他,微微皱眉,“小兰受了风寒,怎不提早与我说。”
百里屠苏望了方兰生发红的脸一眼,便回过头去,一抬手指,阿翔便跟着飞了去。
红玉邀两个妹子去逛江都市集,正是晌午,她们都饿了,少恭似乎还与刚才那女子有事要聊,便一个人留在了花满楼。
方兰生倒是不觉得饿,他一个人坐在客栈里喝了店小二帮忙熬的药,昏头昏脑地钻进被窝就睡了过去。
*
入夜。
百里屠苏坐在江都城外荷花池边,听风晴雪讲着关于她家乡的事。
这里是个好地方,百里屠苏要承认,很安静,风景也很漂亮。他提着剑,双手抱胸闭着眼睛,有夜风从额前阵阵拂过。
“有时候看起来,我的家乡的确和外面不一样……”
风晴雪低声说。
百里屠苏睁开眼睛,他想要走了,转头看了眼风晴雪,“……天地无涯,人身渺渺,规则常理不过世俗所约,若有不同便被目为异类,委实可笑。”
风晴雪一怔,笑着轻声应和。
可她怎知百里屠苏是如何能说出这番话。
如果能选择不做异类,谁会不想做个平常人。
平常人是什么样的?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妻离子散,自小家庭和睦,生活美满,有亲人,有朋友,吃得饱饭,睡得好觉。
当一个平常人如此简单,可多少人能做这平常人?
他们这一群中,也只一个方兰生而已。
偏偏这个方兰生,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在家里好好待着,非要和他们闯dàng江湖。
百里屠苏已经习惯了,他可以对天说对地说,他就选择做异类,他不屑做平常人。
可他却无法忽视眼前这个平常人的存在。
方兰生说,二姐最烦了,总是念叨他。
方兰生说,他早就不想在琴川待着了,他要追着少恭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方兰生可以天真地说任何一句话,提任何一个要求,他就在那种环境长大,在那种百里屠苏这辈子也无法想象的环境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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