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这十年来我做了很多,就想着能早点把你从门里给接出来,结果倒好,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吴邪抬起右手,用大拇指比了比那条横贯脖颈的伤疤,“想做的事儿一件都没做成,你到底还是在那里面蹲了十年,这他妈的。”
“现在你自己出来了,瞧见我这láng狈样一定觉得我倍儿傻bī吧。”
吴邪自嘲的长叹了一口气,嘴角带笑,语气里夹带着的那抹浓得化不开的沉重与苦涩看得张起灵心惊,他徒劳的张了张嘴,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如何说,最终千言万句化作了不咸不淡的两个字。
“不会。”
听了张起灵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两个字,吴邪笑不可仰,道:“得,知道你不会撒谎,你就别安慰我了。”
真心实意被曲解了,这让张起灵有些无所适从,他想了想,又补了两个字:“真的。”
吴邪扭过头对张起灵笑了笑,显然不大相信他的话,接着之前的话茬继续道,“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就是个傻bī,可我他妈当时真的就一门心思想把从那个鬼地方里把你给弄出来,哪怕是让我做那些戕害人命的肮脏事。”
这样子的吴邪太陌生,张起灵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声凝视着对方的侧脸,充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结果我真他妈的变成了自己当初最厌恶的那类人,居然还他娘的不后悔。”
张起灵不愿听下去,打断道:“吴邪,为什么?”
“十年太长了。”吴邪哑着嗓子喃喃低语道,“小哥,十年真的太长了。”
张起灵知道他话还没完,自己还需要继续当一个听众,他耐心的等待吴邪的后话,可对方丢下这两句话之后,就像是放下了话篓子,转而哼起了歌儿。
这十年以来吴邪与正常人的生活渐行渐远,到最后已经跟社会都脱节了,他甚至记不起他上次去KTV是什么时候,十几年前?亦或是二十几年前?
吴邪哼唱得很认真,他歌词都忘得差不多了,于是把节奏放得很慢,边唱边回忆。好好的一首歌硬是让他唱得支离破碎,每一句歌词都是断断续续的。
张起灵侧耳倾听,也分辨不出吴邪到底在唱什么,直到一句清晰无比的歌词,配上难得没有跑偏的调子,从吴邪的喉间滑出。
“我能想到最làng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这句之后,调子又归于破碎,歌词gān脆被吴邪给省略了。
唱完之后吴邪双目无神,表qíng麻木道,“小哥,你拍拍屁股进了青铜门,所以你不会知道,这三千五百多个日夜,我是用什么样的心qíng、什么样的表qíng,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挨过来的。”
张起灵在那一刻彻底恨上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个给吴邪带去痛苦回忆的,那个真正的“张起灵”。
吴邪翻了个身,侧躺在张起灵身边,伸出手,先是抚过他额前的碎发,然后顺着他紧蹙的眉头、高挺的鼻梁、形状较好的唇瓣,一路描摹,“小哥,时光似乎格外眷顾你,十年过去了,你年轻如故,我却老了。”
“小哥,这就是我最害怕事,还没等到你,我先老了。”
张起灵身体微僵,吴邪枕着他的肩膀,手缓缓下移,最终停在张起灵的腰侧,温柔的拥住了他,故作欢笑到:“结果你他妈‘出狱’见到老子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老了’,你大爷的,不是纯心给我添堵么?”
吴邪的qiáng颜欢笑只会让张起灵更加难受,吴邪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很快便转移话题道:“嘿,小哥,你知道我们出发前胖子那家伙跟我说什么么?”
“说什么?”
“你也知道他爱勾肩搭背的那个毛病,也不想想他那一大坨ròu,非得把全身四分之三的体重压在我这个小身板上,人gān事儿?”吴邪夸张的用手比划了一下胖子的腰围,“他跟我说,天真呐,这小哥忒不够意思了,自己跑青铜门里吃人面鸟玩粽子,度假十年好不快活,徒留我们哥俩四处奔波,吃的是土,喝的是西北风。等丫出来了,咱可得好好的料理他。”
吴邪学起胖子那真是一个惟妙惟肖,无论是神态、语气、动作皆是和王胖子如出一辙。吴邪有模有样的学完之后自己就先憋不住,笑了好半天,才接下去道:“胖子太缺心眼,我问他那咱得怎么做啊,结果他一脸便秘的憋了半天,最后跟我来了句小天真你跟胖爷走,咱俩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来,让小哥找个十年八载的,也给他尝尝这滋味。”
“我开始还觉得胖子这计划要是真实施起来,确实挺解气的。”吴邪对着张起灵露出一个小jian商似得坏笑,“不过后来我还是放弃了,我老了,这几年作得厉害,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了,能不能挺过下一个十年真不好说。再者说,就算挺过了下一个十年,我还剩几个十年?”
说完这些话,吴邪停顿了好半天,“时间不是用来蹉跎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qíng上的,你说对么?”
张起灵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吴邪却眯着眼,摆出一个狐狸般狡猾的表qíng,“说是这么说,我现在转念一想,或许留在你身边,让你日日夜夜对着我这张老脸,或许会更折磨你一些。”
吴邪说完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那样抚掌而笑,张起灵默默的看着他笑,直到他笑得哑了嗓子,红了眼眶。
“如果可以,小哥,我真不想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变老,然后目送我去死。”吴邪笑着笑着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声音嘶哑,“这对你来说太残酷了,真的太残酷了。”
张起灵在心脏持续不断的刺痛中醒过来的,他qiáng忍着那股难以言说的心悸坐起身来,一抹头,一手的冷汗。
窗外的蝉在不知疲惫的叫着,那一声声蝉鸣让张起灵莫名心焦,他翻身下chuáng走进卫生间,打开灯,双手撑在洗漱台上,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努力的分辨自己与四年前,到底有何变化。
当张起灵发觉他这些年竟没有一丝变化的时候,他先是惊愕,继而惊恐。
张海客被一系列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他本着亲人间要友爱互助的心态下了chuáng,睡眼惺忪的敲了敲张起灵的房门。
“族长啊,大晚上的您是睡觉掉地上了还是睡觉掉地上了还是睡觉掉地上了,咋还掉了好几次呢,吵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张海客倒豆似的抱怨完,又揉了揉眼睛,半天没听到屋子里再传出什么不和谐的声音,他咦了一声,擅自推开了张起灵的房门,把头探了进去,“族长,还活着么?”
房间里空dàngdàng的,一个活物都没有。张海客困惑的挑了挑眉,gān脆臭不要脸的登堂入室,就见面容惨白的张起灵从卫生间走出来,而他的身后一片láng藉。
张海客chuī了声口哨,“我亲爱的小老弟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砸厕所是闹哪样?”
面对张海客的调侃,张起灵向来是不予理会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张起灵无言的绕过张海客就往门外走,张海客本以为对方会给自己下逐客令,结果房间的主人反倒出门去了。他连忙转身朝张起灵的背影吆喝道:“哎!族长大人,后半夜蚊子都睡了,您这是上哪儿去啊?”
“我要回去。”
“什么?”
张起灵停下脚步,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去。”
张海客有点反应不过来,傻了吧唧的问:“回哪儿去啊?”
“回吴邪身边去。”
张起灵的语气太理所应当了,张海客不由自主的噢了一声就想转身回屋子继续睡大觉,等他猛然回过味来再想回头叫人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走廊空dàngdàng的,一个人都没有。
张海客一拳锤在墙上,“cao,事到如今才他妈说这个,这叫什么J8事儿!”
任谁后半夜呗扰了清梦都不会是心平气和的,当然,这些个谁里一定不包括张启山。
张起灵不打招呼就闯进屋子的时候对方正戴着眼镜,拿着一叠足有两厘米厚的照片,一张一张的翻看着,听到有人破门而入他也没什么动地方,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事qíng的发展那样头也不抬的说,“来了?那就坐吧。”
一粒硕大的汗珠由着鬓角滚下,划过脖颈,消失在张起灵的衣襟下,他喘着粗气并没有坐下,而是用前所未有过的坚定目光注视着张启山,“我要回去。”
张启山唰的把最上层的一张照片抽出来,垫到最下面,不紧不慢道:“你先坐下。”
张起灵双手握拳,指尖用力到发白,执拗的不肯坐下,张启山细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把手中那一摞照片摆到一旁,总算看向了张起灵,道:“既然不肯坐,那便站着吧。”
“我想回去。”张起灵道。
“回去?”张启山笑了,“这是你家,你要回哪儿去?”
“这里不是。”张起灵飞快的反驳了一句,又道:“我要回吴邪那里。”
张启山并未正面回应,而是淡淡的说,“张家怎么办?你考虑过了么?”
长久以来张起灵那双空dòng的眸子里第一次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他死死抿起的双唇,无疑在诉说着主人异常坚决的态度。张启山拾起手边的茶壶,一点一点的往茶杯里倾茶。
“上午那一壶茶,没教你醍醐灌顶,反倒把人给浇糊涂了。”
张启山说完捏着茶杯递到了嘴边,抿了一口,“糊涂也好,谁没糊涂过,人要是做了决定,不去尝试永远不知道它是对是错。”
张起灵似有所触,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叔……”
“滚吧。”张启山甩手把茶杯掷到张起灵的脚边,jīng致的茶杯被砸了个稀碎,“滚,张家多你一个不多,自是少你一个不少。想走就走吧,张家留不住你,哪里能留住你,你便去哪里,日后莫要后悔就好。”
“不会后悔的。”张起灵喃喃低语,也不知是说与对面的张启山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在店铺等着随时宰客的王胖子接到张起灵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懵bī了,他手忙脚乱的披上件外套就匆匆忙忙的出了门。
“行呐小哥,今儿chuī的是什么风,把你给chuī北京来了?”
这是王胖子和张起灵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以往两人都是通过网络平台或者手机进行jiāo流。张起灵本以为他和王胖子之间的相处免不了会很尴尬,结果发现这完全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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