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闻言哼哼一笑,用帕子掩住了嘴角,眼睛在富察氏已经僵直的身子上打了一转,才转向皇后道,“皇后仁慈,这些新人到越发不尊重起来。”
皇后含笑自持,劝慰道,“华妃言重了,皇上平时也颇为体恤妹妹,每每请安都来得晚些,本宫向来不会计较这些。”
华知道皇后会拿话来刺她,自然不恼,转脸看了看菀贵人及沈贵人,这才继续道,“我倒是听说,廉答应体弱得很,连服侍皇上的气力都没有,这不囫囵个的又出来了嘛。”说完掩嘴一笑,用眼角瞟了一眼坐在最后的安答应。后宫谁人不知安陵容就是那个被囫囵送回的答应,又一向最爱傍着两个得宠的贵人。
甄痔了刚想说什么却被沈眉庄按下。皇后余光瞧了瞧这边动静,才继续说道,“是呀,看来病得不轻。剪秋,一会去太医院请个太医给廉答应瞧瞧,并嘱咐她好生将养,这请安的事等好了再来不迟。”
皇后见富察氏站在中间,也尴尬了半晌,便赏她坐了,与众嫔妃再说了几句,也便散了。
于是这西暖阁一夜的故事,就在宫墙之中弥散开来。大多是说廉答应体弱多病,皇帝虽颇有几分怜爱,但架不住这病西施福薄,成了这雍正朝第二个被原封送回的答应。但境遇自然比那安答应好上几分,皇后娘娘亲遣太医看治,得了太医诊断后才命敬事房撤了廉答应的绿头牌,令其在储秀宫养病,连同住储秀宫的富察氏也连日移去了承乾宫避疾…
是夜,皇帝用过膳,正听着苏培盛的禀报,果然今天各个宫院来打听的人不少,皇后和华妃的人自不必说,没想到连太后的寿康宫都来了孙嬷嬷。
“可都按朕吩咐的说了?”胤G拿起一本奏折,并未打开,而是先等着奴才答话。
“回皇上,刘嬷嬷都按照皇上吩咐的说给了各宫奴才,只说廉答应身子弱,侍奉不了君王。”苏培盛心里那是门清,皇上没宠幸妃嫔又一夜没放人,这指不定有多少人想打探出个中缘由呢。
胤G不由冷哼,心道看来朕来之前这养心殿也太松散了,后宫妇人都敢到朕的跟前堂而皇之的打探起消息了,看来不整治整治着实是不行。
这边皇帝正想着,敬事房的公公托着装满膳牌的银盘进来了。
皇帝眼前一亮,直接招手让人过来,抬手要翻,却哪里还有廉答应的牌子。
皇帝这一迟疑,敬事房的公公可不是傻子,立刻禀明,“皇上,今日太医院的薛院判给廉答应请了脉,说小主染了寒邪之症,实应卧chuáng休养。皇后娘娘听了便撤去了廉答应的绿头牌。”
胤G心中只道了一句:多事。但转念一想,瓜尔佳氏看着却有不足之相,昨日陪朕坐了那么一小会就睡得晕死过去,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和轻如薄纸的重量,到真是该好好养养。
于是皇帝再无兴趣,直接挥手让人下去。敬事房的公公有些迟疑,但还是准备退下,却在到门口时听到皇上把他叫住。
胤G昨夜颇有些意犹未尽,今日连与朝臣议事都有些恹恹地,更别说看折子了,难免心猿意马。皇上心道:既然老天都让朕来到这轻松许多的雍正朝,那何不享享清福。更何况如今雍正元年的皇帝,还是盛年体健,既有心也有力,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于是,皇帝便大手一挥,翻了富察贵人的牌子。
富察贵人这一夜可是真沾了雨露,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意思,只是皇帝却觉得满不是那么回事,小戏一番便命人抬到耳房歇息去了,反倒得了一觉天亮的清净。
而后的几天,皇帝继续勤政夜读,但凡宣召嫔妃却翻得是菀贵人的牌子。既然那位最像的如今侍候不了,那这有两分肖似的甄氏也算是略解君王一二相思。可这放在后宫诸人眼中,可不就变成菀贵人圣宠不倦了。
储秀宫,如今冷冷清清,只余一个答应住着。海富团颇有几分低落,原本廉答应被率先翻牌子的喜悦在经过了七八天后,总算渐渐淡了下去,眼见着这位小主久病无宠,前途灰暗的很。
而大年将至,六宫都添置妆新一番,却独独这偌大的储秀宫人影寥落,太监宫女们也不知都躲到哪去烤火。
“小主的病,已经喝了快十天的药,怎么还不见好?”碧云端着好不容易熬热的药碗,心里焦急。
方若也是一筹莫展,那一日皇后虽然撤了廉答应的绿头牌,但养心殿的王公公却连夜来访,说皇帝命方若卸去教习姑姑之职任储秀宫的掌事宫女,方若知道皇帝这是怕廉答应手下无人被奴才们怠慢了,可见皇帝是看中小主的,只要小主身子养好,那自然是大有可为。
胤T想的却是另一码事,从皇后派太医来的那天,他就格外留意着,在太医面前又是咳喘,又是坐不稳,果然得出了如此之重的结论。他自然知道,即便他没病,皇后也是乐于他久病不起,于是便乘了这顺风船如了自己的意,只要自己病上一年半载,皇帝定会将他忘到脑后。
可就在第二天,薛太医送来的药方,胤T却看出了不对头,这方子虽是对症进补之用,但却每一样都少了两分。吃不坏,也断然是不能快好的。胤T心里冷笑,这后宫的手段也真是千年不变,连皇后的手腕都如此下乘,却不知这些妇人之心倒是正合了爷的意。于是胤T开开心心的命碧云碧月每日按时煎药,在旁人看来竟然是一副准备养好身体再得圣眷的雄心壮志。
“小主,莫不是这药……”方若过了这几日也察觉出不寻常,趁着旁边再无外人,开口提醒道。
胤T对她一笑,心想这姑姑以后还是大有用处的,但今日却不能用你,于是赶紧做出一副慌张样子,责备道,“皇后娘娘亲遣太医请脉,隔三差五的便命人询问,我们怎可有这种放肆念头。”
方若闻言便不敢再提,毕竟药方她是过了目的,看得出药是对的,她哪里有胤T的慧眼如炬能解其中的弯弯道道。更何况宫内人尽皆知太医是皇后派的,绿头牌也是皇后撤的,再加之多年里皇后端的是贤惠温婉的范,断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迫害一个小小答应。
就这样,除夕夜如期而至。即便远在储秀宫一隅,胤T也仿佛能听见乾清宫家宴的歌乐炫音。越是如此喧闹喜庆,胤T便越发深刻的体会到这紫禁城里萧瑟静谧的孤独,这恰恰正是陪伴母妃一生的孤独。
胤T立在窗口,看见海富团带着几个小太监频频往宫外探头,便唤了海公公过来,赏了他一袋碎银,放他们几个出去赌钱打牙祭去了。倒是刘云贵颇令人意外的一直守在廊外,倒有几分忠心。
碧云聒噪,碧月却安静许多,只听他们和方若正在叙着家常,说着往日里家里的年节气象,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谈起了今日进宫的几位皇亲。直到说到敦郡王夫妇时,胤T的目光沉了沉。
窗外突然飘起冰晶,瑞雪丰年,多好的兆头,胤T伏在窗边想着:若是在以前,他们兄弟几个必会在家宴之后把酒言欢,守岁天明。可时至今日,今夕何夕,物是人非,那个唯一还近在眼前的弟弟,却被这高高的宫墙阻隔,再难相见。
“我想出去走走。”胤T觉得,他不能在屋里继续呆着,仿佛这热腾腾的炭炉随时能烤出他的泪一般,他只想赶紧跑到外面那寒风凛冽的风雪之中,冷一冷,静一静。
碧云想要开口阻拦,却被方若止住了,方若自然看得出胤T那难以掩盖的悲伤,身处后宫多年,感伤之qíng在后宫女子身上比比皆是,但此刻方若却觉得胤T身上却是另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低沉,低沉得太过隐忍。“小主若想出去,便抱了最热的手炉,穿上前日碧月fèng的那件斗篷才行。”
胤T点头,报以感谢的微笑,任由碧月给自己穿戴,手里握着暖烘烘的手炉,由方若在后面打着折伞,一主一仆往御花园去了。
☆、第八章 寒梅未红
乾清宫的家宴,数年如一。做了多年皇帝的胤G自然不觉稀罕,且圣祖丧事未久,便吩咐了内务府一切从简,以显孝恭。但到底是天家夜宴,末时二刻传入热馔,御用金龙大宴桌上的菜品吃食虽已酌减半数,顷刻间还是布满了八路膳食共计三十六品,两边还摆着□□、点心、炉食、油糕等各色小食不一而足。
申时正点,皇帝于乾清宫升入宝座,皇太后与皇后紧随其后,一东一西分座于御座下手两侧。
贵人以上品级的妃嫔早已于东侧陪宴桌旁侍立,躬身行礼,待主位坐定,领了皇帝入座旨意方依次落了座。前排华妃与齐妃一人一桌,丽嫔并敬嫔两人一桌。后排则是曹贵人并富察贵人一桌,菀贵人并沈贵人一桌。而由皇帝恩赐入宴的欣常在与由菀贵人求赏赐宴的安答应并坐于最末一桌。后妃桌上也布着高头点心、gān湿面食、银碟小菜,并各安彩碗绢花,颇有冬尽chūn来之意。
而西侧便是皇帝钦点留宴的宗室王公,今日有诚亲王允祉、怡亲王允祥、敦郡王允M携福晋列席,最后是这一年来颇得皇帝喜爱的果郡王允礼。胤G抬眼望过去,只觉得坐在首位的三哥倒是真的老了,比之朕如今身康体健,这位年长一岁的兄长却渐显颓态,难追当年风采。胤G不由欣慰:果然这一朝是上天恩赐,体恤朕日夜忧勤、宵旰焦劳,让朕重来一次,皆是盛年之姿。可见天命所归,天意所致,朕定要不负天恩地德,励jīng图治,开一世太平。
这么志得意满的想着,皇帝的目光便往后看去,正是他久日没见的十三弟。怡亲王的腿疾尚未痊愈,拖着略显跛态的腿行礼入座,脸上是一贯的恭谨。毕竟是这一朝第一次见着老十三,皇帝脸上倒是格外释出一分亲切。心想至于本朝与这位弟弟究竟是亲是疏,皇帝有着绝对的自信,不论是真qíng亦或假意,胤G觉得这个弟弟他还是收得住的。
再往后看,可不就是老十嘛。一副半恭不恭的样子,言语间还是那般粗气,虽稍比原来那一朝老实了些许,但皇帝怎么看着都觉得厌烦,便也懒得再瞧他。
看见允M皇帝的脑海中自然再度唤出了胤T,手里刚满上的酒杯不觉间已是饮尽,热流于胸中激dàng串流,最终却只化出一声叹息。一来感喟着失去魁首的八爷党总算盖棺定论,二来也为这寂寞朝堂些许唏嘘遗憾。倘若老八还在,兴许朕倒可以再试一次,恩威并施,重新调训一番,或许会有不同结果。但这一切想法在皇帝心中犹如这年节里的烟花一般,砰然而逝,唯有缅怀,再无印痕。
酒过两巡,宫乐在耳,眼前是jīng心排制的舞曲。胤G左右看了,慈母贤后,下面一侧如花美眷,一侧恭顺兄弟,这一世到也堪称完美。便随手指了指宴桌的上的菜品,自有奴才恭恭敬敬呈上,尝了几口,却觉这琼浆佳肴入口,如同爵蜡,胸中那一丝低落qíng怀无处宣解。皇帝目光悠悠再大殿内扫过,最后停在宴桌正中的一株红梅上。
皇后觉出皇帝意兴阑珊,看见皇帝目光落在这红梅身上,心中黯然,只觉得皇帝定是想念起独爱红梅的纯元皇后。于是笑问道,“今年的红梅倒是不那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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