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毕竟宫婢出身,自幼于欺rǔ中长大,听了这么一番奉承之言,到真的焉焉自得起来。
自皇后称病以来,后宫小主便省了诸多请安的规矩,而妙音娘子的曲声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响彻后宫,皇后不管,华妃更是乐于瞧着余答应和菀贵人斗上一斗,于是也就放任不管,反倒经常叫余氏到翊坤宫坐坐,偶有赏赐,言语间颇为挑唆一番。
冬日渐尽,雪也开化了。既然不必起早安,后宫姐妹这也就多了些时日可以相互走动看望。这一早,沈贵人便从咸福宫出来,踏雪闲来yù去碎玉轩探看菀贵人。在宫道上便和乘撵而来的余答应走了个正对面。
“沈姐姐好,”余氏高高在上的微微俯头,哪有半点以下待上之礼,见沈贵人面色微愠,反而直接开口道,“皇上怕我雪天滑着,特赐步撵代步,就不便下来给贵人姐姐行礼了,这会我正要去华妃娘娘那里喝茶,不知姐姐可否先让我过去。”
沈眉庄倒是一贯的冷静自持,心中虽已大大的不满,但毕竟是贵族名媛,自然不会与这低微答应一般见识,只是侧头向月吩咐道,“让余答应过去。”
这宫道上不少洒扫太监,自然被无数双眼睛看去,于是便也顺理成章的传进后宫各个主子耳中。但,这还只算是一桩小事,晚间便有另一件事在东西六宫里炸开了锅,原来当夜余答应再度被翻了牌子,正乘着凤鸾chūn恩车去养心殿的路上,马匹被欣常在宫女手上的灯笼给惊了,这便将这位答应震了一下。欣常在毕竟是宫中老人,并未给余答应脸面,两人竟在宫道上犯起了口角。皇后卧病,这事便直接由皇太后出手,褫夺了妙音娘子的封号,命余氏抄写女则,静心反省,在钟粹宫禁足一月。
皇帝听了心下也是恼火,怎的一时鬼迷了心窍,抬了这么一个无礼无法的粗鄙宫女入了养心殿。只是表面上风平làng静,皇帝哪里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恼羞成怒,但私下里早就开始自省起来。
胤G觉得要说那日为何一时qíng动看上了这余氏,无非是倚梅暗香,女子诗句,才勾得皇帝上前一览。胤G这才想起,那日吟着“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的尚不知是何人。而随后便有昆曲入耳,是了,皇帝立刻意识到重点,就是这曲琴挑让朕日日夜夜听着,总能想起往昔岁月,斯人已逝,但幽思却已长存。
皇帝顿时气恼,直接投了笔,在西暖阁窗前站着。养心殿的纸窗已经在除夕之前换作玻璃明窗,外面一gān人等此刻是看得清清楚楚。皇帝高声叫苏培盛过来,怒道,“这窗帘怎的还没换上?”
苏培盛是极为委屈,窗帘的事前日才着内务府去办,哪能这么快上来。但此时此刻却只能低头请罪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催。”
胤G哼的一声,再度回到御案旁坐下,心里想起的却又是胤T,想着他前世是如何的消极怠工,那一世养心殿的窗帘子就被这人一拖再拖迟迟没有换好。
皇帝愤愤拿起奏折,几日里养出来的平心静气,仿佛一击而碎,而这始作俑者在皇帝脑中寻来觅去,最终可不就是胤T这个yīn魂么。
胤G只肖这么一想,便觉气冲天灵,而随手打开折子一看,险些给扔了出去。
好巧不巧,正是远在西北边陲的九贝子允K上来的请安折。当年已经把皇帝气过一轮的“奴才弟”的自称又大喇喇的写在纸上,胤G无意再看一遍,直接给丢在一边。紧随后面的是年羹尧的折子,开头写了回京述职的一路行程时间,后面却参奏允K擅自遣人往河州买糙、踏看牧地、抗违军法、肆行边地等事。皇帝还没看完,就直接把御案上的东西一把扫了,养心殿里里外外的奴才听到动静只觉得身上皮ròu一紧。
胤G看着周在地毯上的朱红墨迹渐渐晕开,想着若不是这两张奏折的接连提醒,朕几乎已经打算让九贝子终老西宁算了。毕竟在胤G得知胤T病逝宗人府的那瞬,心中是惆怅满怀,这一世真真不想再故事重演。
再加之这重来一世,朝堂上已经尽归帝心,那些余孽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làng。却不料,这腌H之人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不能消停,皇帝愤愤的敲着御案,眼底已经染满怒意。心道:既然允K不愿在西宁安生度日,那这一朝置办起他来岂不是驾轻就熟,如砍瓜切菜一般。
于是,第二日,养心殿圣旨一出,震惊朝野。皇帝不知怎的,突然将九贝子允K革去huáng带子,削除宗籍,改贱名为塞思黑。胤G这次连命诚亲王、恒亲王酌改具奏的步奏都直接省了,反正这事的结果皇帝自己门清,既然八爷党已经掀不起什么涟漪,那朕就只为泄愤,又何须有所顾虑。
而这消息三日后才传到了消息闭塞的储秀宫。
胤T这几日来总会叫刘云贵来说说话,决定从此人身上打开一条通向宫外的出口。但这一日却见刘云贵在廊上当差,神qíng萧索,便主动将他叫到跟前关切一番。
刘云贵在圣祖朝时正是翊坤宫宜妃治下的太监,虽只是在外院当差,只远远见过九贝子,但毕竟得过主人恩典,如今惊闻九贝子被削籍改名,心里还是难受的很。见如今新主子问起,他虽知不便议论皇帝政事,但还是一时难耐向胤T一五一十说了。但说完之后,却不见主人继续问话,抬头一看,只见主人此刻脸色铁青身体晃了两下才扶着茶几将将坐稳。
“小主,小主您这是怎的了?”别说是刘云贵,就连站在门廊边候着的方若也瞧出了不对劲,赶紧过来扶了主人。
“无事,”胤T稳了稳身形,抓住方若臂膀,手上却是颤抖,“扶我进去躺一躺。”
胤T躺在榻上,把周遭人等全部遣了出去,直勾勾的盯着chuáng上帷幔,心如滴血。他自来到这里,心里便将几个弟弟的境遇盘算了一遍,除了老十老十四他比较放心以外,想着如今廉亲王逝去、八爷党不在,老九总不会再落得圈禁惨死的下场,却不料这一切竟然提前来了。
胤T躺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再度起身,叫方若进来,嘱咐她去打听打听敦郡王夫妇可有入宫的迹象。如今再等着从刘云贵那里布出一条通向宫外的消息通道,是来不及了。如若按照前世的记忆,只怕雍正很快就会下旨将老九递解回京,而这条归京之路便是九弟的huáng泉不归路。而胤K恐怕还如前世一般心存侥幸,并未看透皇帝的诛杀之心。所以此刻最能指望上的人,唯有近在眼前的老十夫妇。
方若出去后,胤T便又将碧月叫来,让她把掌管着的首饰盒拿来。胤T在盒子中挑挑拣拣,最终拿出一支珊瑚珠串的步摇,这步摇乃是前些日子册封答应时皇后赏赐的。胤T挑选出来,在手上摆看许久,觉得确实像极了自己当年赠与福晋的那支。
那会恰是康熙五十年,胤T已是好景不在,常常卧病闭门。到嫡福晋生辰,才着人寻了这支珊瑚步摇,火红艳丽最似郭络罗氏秉xing。毕竟是少年夫妻,即便一生多少磕绊,在那已近绝望之境,终究还是彼此相依。而郭络罗氏那要qiáng的xing子,任谁也管不了她,就见她天天带着这串火红步摇,于妯娌间走动,引得弟弟们跑来调笑起兄嫂伉俪qíng深。老十还巴巴的跑来求过此物,说他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甚是艳羡,于是胤T便着人又弄了一支相近的给老十府上送去。
胤T心里掂量着若是带着这支步摇,再加之自己如今别无二样的相貌,让博尔济吉特氏晋见了,以弟妹的细腻心思,定会与老十通气,择机再见。与其自己如今这般艰难的打开言路,不如让郡王福晋伺机进来找自己,要容易许多。
于是准备停当,等了将近五日,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方若在这一天午后轻轻进来,贴在胤T耳边说道,“敦郡王福晋今日进宫给皇太后请安,此刻已经去了景仁宫给皇后见礼去了。”
胤T心想自己如今还没拜见过皇后,总不能这样无缘无故的跑去,却听方若继续道,“小主放心,奴婢打听到皇后今日身体已然大好了,正说着御花园里初开的迎chūn甚好,要和郡王福晋一起逛逛。”
胤T欣赏的看了一眼方若,果然这个姑姑有用,不仅办事利落,最要紧的是却从不多问一句,如今他一个答应处心积虑的要见郡王福晋,换做谁都不会没有疑惑。
于是赶紧叫碧云碧月给自己梳化一番,cha上那支红艳艳的步摇,准备到御花园里来一个不期而遇。
若说以廉答应如今这般的品级,尚不宜在御花园逗留太久,但胤T此刻也只能孤注一掷,毕竟只需远远的引起博尔济吉特氏注意便可,并不用过多言辞。
可刚道御花园,便看着迎面走来一位小主,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年纪虽轻却是一脸的骄矜。胤T虽不知此为何人,但本能的想要避开,却不料那女子看见自己立刻高声道,“这是何人,见了本答应为何还不行礼?”
答应?胤T心里对后宫这几位算是早有耳闻,这宫里其他的答应不过两位,而这位傲慢无礼的丫头,必然不会是那个胆小唯诺的安答应,那就只能是上月里大闹后宫的余答应了。
一想到是她,胤T微微皱眉,他如今最想的就是悄无声息、暗度陈仓,却偏偏遇到了这位被最爱惹事的余氏,真是天不助我。一边想着一边拿眼睛打量了一番,心里再度对皇帝鄙夷两分,真不知雍正是被哪块猪油蒙了心肝,竟然看上了她。
皇帝真是冤枉,这余答应在养心殿伺候时哪敢有这般作态,可不是比兔子还温顺可人。但此刻余答应正被连日来抄抄写写的惩罚折腾得烦闷,总算是熬足了日数,趁着天气将暖来御花园里透透气,顺便想想再见皇帝的法子。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生面孔,而这人衣着青素但却带着这么一个火红的步摇招摇过市,可不就是想要勾引皇上么,于是更比往常蛮横了两分。
“小主,这位是储秀宫的廉答应。”余氏的贴身宫女花穗赶紧躬身向主人汇报,虽然两人同为答应,但廉答应是有封在身,余氏已经被撸了封号,那理应由余答应先行见礼才是。
但余氏眼里哪顾得这些,只觉得一个被皇帝忘到脑后之人,哪里会比自己高了。便眼睛一横,等着胤T服软。
可堂堂廉亲王怎会理她,直接准备侧身走另一条路绕将过去。胤T心想今日不宜做事,这宫婢如此蠢然,势必会坏了大事,不如他日另谋。
余氏见廉答应连眼睛都不夹自己一下,还要扭头就在,仿佛受了奇耻大rǔ,便一步冲了过去,狠狠推了对方胳膊。
胤T本就穿不惯这花盆鞋,被她这么鲁莽一推,一个侧歪,幸好有方若护着,但还是重重跌在地上。
宫女花穗简直看傻了眼,但她家主子却是一点也没收敛,劈头笑道,“什么廉答应,不过是无宠的病秧子,也配挡本答应的路。”
胤T伏在地上,目瞪口呆,他这两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无法无天之人。心想爷在朝堂之上风生水起几十年,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没有抬手就打,如今竟被一个宫婢给撂倒了。那胸中恼怒之火瞬间直bī全身,抬眼一瞪恍如she出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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