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轻松点,你等会儿还要给亚瑟斟酒呢。”帮他把帽子远远放到角落,老医师拍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往身后礼堂大门旁边看,“为了五朔节的庆典,国王特地请了这些流làng艺人来表演,他们一定会把气氛带得非常热切……而这也是亚瑟最不喜欢他酒杯空着的时候。”
“……我知道了。”
点点头,算是对盖乌斯的提醒表示感谢。威斯特垂头丧气地朝门口那堆奇形怪状的艺人看去,正如医师所说,虽然现在表演还未开始,但只要看着他们活力满满的样子,就能让人感觉到发自内心的轻松。
――不过,还是希望梅林能早点回来接手他家国王。毕竟,作为x教授的养子,他可没什么伺候别人的经验。
这么想着,少年收回哀怨的视线。在渐渐响起的音乐声中顺手抄起侍从端上来的银制酒壶,快步走向主座上亚瑟,去履行自己临时男仆的职责了。
而就在威斯特转过头的刹那,在那群吵吵闹闹的流làng艺人之间,一道锐利而冰冷的目光也同时落向他的后背。
摸了摸藏在袖口的短刀,那人瞳孔中倒映着大厅另一头不知正jiāo谈什么国王和仆人,嘴角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
――今晚,夜会很长。
……
……
五朔之月,巫师安静站在这个侍奉自然的族群之间。
有风从深林chuī过,浮起他稍显凌乱的鬓角
世事必有轮回之因果,就像一朵花的开谢,一滴水的溺亡;在神明的眼眸下,晦暗的幕布遮蔽起所有早已写就的长诗。生命之书一页页燃尽,将所有还未发生的宿命铸成永恒。
“你和亚瑟王同为硬币的两面,艾莫瑞斯。他命中注定将因你而君临阿尔比恩,而你也必因他终结古教的没落,将魔法重新带回这片土地。”
恭敬俯首,向他们眼中最伟大的法师传达来自命运的呼召。德鲁伊年老的祭司放下手中杉木法杖,慢慢地,抬头看向万物之子堪破尘世的眼睛:“但是,这一切不是永恒不变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命运有了变数?”
语气中带着微不可觉的疑惑与试探,黑发法师蹙起眉。他已经为这场注定的宿命付出了太多,虽然总会遇到一些可能倾覆的风险,但由德鲁伊人这么明确地说出它会被某些东西所改变,却还真真切切是头一遭。
“为什么?”
看着面前的老人,梅林目光平和而安静,似乎只是单纯这么好奇着。
这是属于艾莫瑞斯的威仪。作为魔法本身,由神明和古教的法术诞生出的天空与海洋之子,在这些最贴近自然的种族面前,他永远无法像在亚瑟身边那样,只做那个笨拙无知的男孩。
神态依旧虔敬,既然德鲁伊奉艾莫瑞斯为上宾,他们也只会竭尽全力帮助法师完成他的命运。
“因为那个来到你身边的少年,他将是带你们远离既定前路的隐者。”在梅林沉默的注视中,老祭司这么回答道。
“你是说,威斯特?”
眼中罕见地浮起一丝困惑。法师歪了歪脑袋,似乎有点不敢太相信这个德鲁伊的预言。
“是的,艾莫瑞斯。”
叹口气,虽然他们也并不想随意对艾莫瑞斯的朋友置喙。但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命运之书上竟然并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载,实在不能不让人起疑。
再度俯首,老者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模糊:
“他不似生者,却也绝非亡灵,三千世界中从没有如此奇特的生灵存在。亚瑟王是你的命运,而你,则将是那个少年的‘引路人’……所以,未来该当如何,你们的命运会因他变得更好或更坏,将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这听起来像是给了他自己一个选择。
这么想着,梅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事实上,他一直以来都在被编织好的预言所卷携,所谓选择,也只不过是印证了冥冥之中无法更改的宿命。对于所谓戴斯特尼,他早已学会如何平淡地顺从。
所以,就这样吧。
他和威斯特相识不过数月。两人之间该当如何,或许也不是他一时半会能够看清楚的。
确定老人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事qíng告知,黑发法师点点头,转过身准备离开了。在迈出德鲁伊族地的刹那,他听见祭司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顺着风,顺着月色,就像是来自水面下空廖寂静的回声。
“我想,最后还是应该提醒你。”祭司平平板板叙述着,声音放得很轻,却似乎莫名隐藏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蛊惑:
“那个少年绝非善类。他被无尽时间所诅咒,向着黑暗的悬崖一路走去,身上还背负有无数亡灵的血海深仇。”
“他曾经亲手将所爱推入地狱。”
男孩背影顿了顿,原本随着脚步而起伏的口水兜在风中停滞一瞬,浅灰色的眼眸里霎时充满了一种被引诱的迷惘和忧虑。
而老祭司模糊的呓语依旧没有停止: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不要错付了你的信任,艾莫瑞斯。”
“尤其是,当今晚血色的红光bī近你所效忠的王者之时。”
――他的心,将会陌生到让你大失所望。
……
……
月上中天,当如水夜空渐渐被璀璨星子覆盖,这场五朔节的晚宴也皆由流làng艺人的上台表演而将气氛推向最高。cháo。
‘…我几乎爱上了静谧的死亡,
我在诗里用尽人间的词句,
求它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而你且入梦,再从梦中醒来,
在午夜溘然离魂人间,与时同长。’
烛光昏huáng,吟游诗人在长桌间吟唱着,传颂那关于很久很久之前少女与骑士的爱qíng。未经二十一世纪电音与播放器修饰的歌声或许真有种神奇的魔力,最起码,在诗人融化的眼波中,他已于不经意间触动了心底埋葬最深的落寞。
为亚瑟倒酒的手一顿,在那沙哑的浅吟低唱中,威斯特近乎仓皇地抬起头。
‘…生前或许也无法追摹这些云影;
每当我感到那瞬间即逝的容颜,
也许从今以后再也不可能看见。
――于是,在广袤世界的岸崖,
我形孤影单地伫立,细细思量,
直到爱与声名沉入乌有的穹苍。’
‘…在此长眠着,
她的名字曾在世间昙花一现……’
温婉的六弦琴宛若流水般划过他记忆中向来不肯敞开的角落。懊悔与悲痛宛如*噬骨的毒,紧紧攀附在身体的每个角落。只有在那尘封的高墙后,碧眼女孩儿单薄的影子才从未曾散去,正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朝他永远单纯灿烂地微笑着。
传说里,少女与骑士在短暂的相逢后终究离别。胸怀抱负的持剑者踏入夕阳,哪怕爱qíng之花也无法挽留满腔为王者捐躯的赤诚。
而在他的故事中,却是女孩儿怀抱美丽的憧憬长眠水底。从此少年将最珍贵的一部分埋葬于荒野,埋葬于阿尔卑斯山终年不化的冰层下。他没能救她,也没能救了自己,最后就连死在她身旁也已成奢望。
银光一闪,记忆的水面泛起圈圈波纹,阿德莱德的笑容终于模糊了。
“别发呆,威斯特。”
显然对吟游诗人的故事不感兴趣。亚瑟用冰冷的酒杯碰了碰临时男仆的手背,语气倒是比对梅林要客气许多:“把酒倒上。”
“哦……哦。”
猛然从虚幻的歌境中回神。威斯特依言低头给国王添酒,也同时在那甜美的葡萄芬芳中,将眼角的微红尽数掩去。
“说实话,我觉得还是刚才的杂耍更有意思。”
一口气饮尽了杯中之物,却依然感觉不怎么过瘾。亚瑟砸砸嘴,有点兴致缺缺地看着中央吟游诗人已经歌至尾声,懒懒靠着椅背撑起下巴。
“诗歌,哼,都只是些骗骗小女孩的玩意儿。”
“若您遇到能和您引起共鸣的东西,大概就不会在这样想了,陛下。”
再度俯身,给酒杯里添酒。被亚瑟无意识归到“小女孩”行列的威斯特无奈摇摇头,心中的郁结却也因此稍稍散去许些。
“是吗。”只漫不经心回答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在吟游诗人结束吟诵的婉转尾音中,卡梅洛特国王的注意力却只被刚上桌的香糙烤jī吸引了过去。
“什么风花雪月,惊世之爱,都比不上一只香喷喷、烤得恰到好处的烤jī实在……你说是吧,小威?”
“是是,您最好悠着点。”被亚瑟弄得哭笑不得,威斯特伸手替迫不及待的国王揭开托盘盖子,湛蓝如海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梅林告诉我,你的腰带可已经没地方打孔了。”
“什么?!梅林那小子――!!”
站在觥筹jiāo错的大厅中央,诗人再度收起自己的歌喉,向已然无人倾听的观众们谢幕。由于正好赶在布第二道菜的当口,骑士和大臣们的注意力都与国王一样集中在面前的盘子里。因此,当诗人微笑着鞠躬,缓缓从袖子里抽出了把做工jīng巧的□□时,除了一直对诗歌有兴趣的盖乌斯外,根本无人发觉。
一下子站起身,甚至差点撞到来为自己倒酒的仆人。当医师看清楚袖箭前方的落点,他顿时惊慌失措地朝主位上似乎还懵懂无知的小房客大吼:
“小心!!威斯特――!!!”
到底是长年浸润于危险之中的神经,就算事发突然,威斯特和亚瑟也反应得极为迅速。早在盖乌斯开口之前就感觉到空气的流动有些不对,棕发少年几乎本能扬起手里的托盘,恰好赶在箭矢刺入眉心之前将那淬了毒的凶器用力打飞。而当他终于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想要再回头替亚瑟挡下一击时,这位年轻的国王也早已放下那只举到了眼前,还可笑地cha了支短箭的烤jī,正对上威斯特饱含惊讶的眼。
“该死的那是什么表qíng?”
边拔剑边和骑士们一起翻过长桌,朝隐藏在流làng艺人之间的刺客们冲去。与少年擦肩而过之前,亚瑟还不满地这么抱怨道:
“你难道真以为我是个只会吃的糙包吗?!”
“……我只以为您不会想在这种时候讨论我对您的看法。”
叹口气,皱眉盯着面前一片混乱的场面,威斯特无奈摇摇头。他怎会看不出,先前那两箭不但奔着亚瑟而来,显然也想一并将他置于死地……只不过,任谁都不会想到,今晚服侍在国王身边并不是梅林那个在ròu搏一道上一窍不通的男仆。否则,就算身怀世间最qiáng大的魔法,能及时躲过这致命一击的可能xing对他而言也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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