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了,任何人,包括我。”
法师略带笑意的嘲弄从头顶悠悠飘来,带着他一路下坠。因为疼痛而蜷缩成一圈,威斯特似乎感觉到又有谁从糙地上徐徐而过,脚步轻快,如同死神的歌谣,安静在耳边回响。带着浮世森林特有的紫藤花的味道,宛如梦呓,却也隐藏着毒蛇般的獠牙,蛊惑人心。
“果然,只有你才能捕获这样凶猛的野shòu而不被咬伤,艾莫瑞斯。”
他听到女巫这么开口,声音越来越缥缈,直至最后,终于落入彻底的黑暗。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
在黑暗中,时间的流逝是很容易被忘却的。它就像在迷宫里兜兜转转的困shòu,焦急嘶吼,却始终找不到出路。连带远处围观它的人们都开始索然无味,扭头去寻找新的滞留点。只剩下它困惑留在原地,被从记忆和感官中一点点分离。
‘你最大的弱点,威斯特,不是很难将谁放进心里,而是当你愿意信任一个人时,就对他抱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威斯特清楚记得,那年巴黎飘着漫天缤纷的大雪。他落入某个jīng心设计好的圈套,在被血染红的塞纳河边和易莱哲见面,那个疯子第一句话即是如此。
――他了解我什么呢?
彼时,威斯特确实是对此不屑一顾的。毕竟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逻辑,再加上出自死敌之口,自然不会多么放在心上。但是时至今日,想起当年易莱哲略显突兀的开场白,背后所隐藏的深意确实足以让他悚然。
当然,这不是说他后悔没有对法师抱有戒心的意思。而是明知浮世森林潜伏了多少危机,明知这片“魔法师的坟墓”对于梅林来说是何等危险,他却还是听从了对方的坚持,任凭他跟随自己来到了这里。
……我明明,是想要保护他的。
心中的懊恼越发清晰,连同对外界的感知也一并在此时苏醒。或许是梅林一向对除魔法以外的攻击方式不太擅长的缘故,就算被控制着成功暗算了威斯特,却也没能让他真正昏迷多久……最起码,当他挣扎着睁开眼时,看到的确实是薇薇安有点惊讶的表qíng:
“你似乎比我想象中要醒的早一点。”
阳光从茂盛的树冠间散落,在地上映she出斑斑驳驳的剪影。在少年逐渐清晰的视线中,除了光晕和漂浮的灰尘外,就只剩不远树下勾着脖子紧紧贴在一起的男女――虽然那位披头散发美艳无比的当事女主角他只从心电感应中见过,并不算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惊鸿一瞥中认出那专属于梅林的高颧骨。
威斯特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所以,你其实喜欢控制着别人来做这种事吗?哪怕对方是最qiáng大的法师、随时可能从你的束缚咒中挣脱也不在乎?”
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双手都被带刺的藤蔓牢牢绑在了树gān上,棕发少年痛得微微皱起眉。虽然他并不怎么喜欢评论别人的私生活,又落在这种不利的境地里,而且真说起来在这方面梅林也没什么好吃亏的……但为了同居人的清白着想,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小姐,一个发飙的艾莫瑞斯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男孩。”
从梅林脖颈间抬起头,薇薇安朝少年抛去一个暧昧的眼神,指尖却不停在法师唇间婆娑着。无论最开始扮成威斯特挑逗梅林,还是现在控制着法师故意刺激威斯特,她似乎很喜欢欣赏他们明明在乎的不得了却还qiáng装镇定的表qíng……对于湖之jīng灵而言,人类的虚伪和谎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利用这种不自知的倾慕,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确实向来都钟爱于这种游戏。
所以,看着对面那个表qíng并不怎么好看的少年,薇薇安轻笑着扭过身,在法师眼睑上落下毫不避讳的一吻:
“我当然不会对艾莫瑞斯做些什么,他可是我们唯一能够回到故土的希望……天空、大地与海洋之子,古教所畏惧的伟大巫师,甚至存在即是魔法本身――背负着这样荣耀的头衔,作为祭品,听起来是不是比永恒之王要有吸引力的多?”
“做梦。”鲜血顺着被藤蔓扎破的手腕缓缓流下,却不能分走少年哪怕一丝的注意力。危险眯起眼,威斯特冷笑一声,身前倾落下来的阳光开始渐渐凝实成一道道锋锐利刃,漂浮在他们之间,蓄势待发。
“哼,你以为凭你现在样子还能gān什么?”
伴随着女巫轻蔑地嘲讽,束缚住少年双手的藤蔓猛地用力,在深深刺入肌肤的同时,也让威斯特痛得眼前一黑,光线碎片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依然紧紧攀附在眼神空dòng茫然的法师身上,薇薇安像猫一样舒展着身体,压制住梅林蠢蠢yù动想要挣脱控制的意识,声音慵懒而沙哑:
“对于我来说,失去魔法的艾莫瑞斯根本毫无威胁。而你,既然落到这种境地,那也和被关进笼子里的野shòu没什么两样……你以为你有什么还能够威胁我?你所谓的心电感应吗?”
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威斯特不甘心地咬紧嘴唇,眼神终于开始凝重。他当然已经发现了,自己所有投向对方的心灵能力都仿佛被屏蔽了一般,石沉大海。无论不死心地重试多少遍,想要同化薇薇安或者梅林的思想,却终究还是枉然。
――她到底还知道多少关于他的事?就像当年被易莱哲伏击一样,所有的底牌在使用之前就早已被人dòng悉了吗?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抬起头,少年眉心紧紧纠结在一起。
“别担心,只是想跟你做个jiāo易。”
当然能看得出他的犹疑。或者说,自己利用的就是这份踌躇和小心翼翼。薇薇安冷冷扬起嘴角,从袖中划出一把匕首,抬手抵在眼神空dòng毫无反应的梅林脖颈间。虽然嘴里这么说,却完全没有给威斯特商量的余地:
“你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看着艾莫瑞斯死在这里――我想,以你们的jiāoqíng,他的命该足够让你拿自己的来换吧?”
指尖一动,继而颤抖起来。梅林被禁锢的个人意志此时比先前反抗地更加剧烈,一瞬间竟让薇薇安压制得都有些吃力。狠狠瞪了不安分的法师一眼,女巫再次加固了束缚的咒语,随即便抬起头,等待那个被命运呼召的少年做出选择。
……他这还有得选吗?
点点头,威斯特脸上只剩苦笑:
“你想让我gān什么?”
“我要你去往亡灵居住的神殿,在那里,有能够让我们重新回归阿瓦隆的东西……你必须用那个来jiāo换艾莫瑞斯的xing命。”
把一张绘制着实物的古旧羊皮纸扔到威斯特面前,薇薇安打了个响指,那些束缚住少年的藤蔓就纷纷从树gān脱落。仅剩一根还缠绕在他脖颈上面,只要稍有异动,那锋利的尖刺就会瞬间刺穿他的喉咙。
冷冷开口,女巫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拿着这个去,找到它……别耍什么花招,隐者。虽然我承认不可能拦得住你,但在你面前和艾莫瑞斯的同归于尽,我还是办得到的。”
――梅林的命都在你手上,我怎么敢冒那个风险。
神色越发无奈。头一次被人这么死死威胁住的威斯特无声叹口气,确定自己暂时想不出任何脱困的方法,也只得听话弯下腰,捡起那张破旧的羊皮纸。
而下一秒,他就被上面所绘制的图画震在了原地。
第四十二章
“王者之剑固然qiáng大,但杀人的却永远比不上能够救人的来得珍贵。”
早在牛津的拉德克里夫圆楼,威斯特阅读有关亚瑟王的传说读本时,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句*师对于卡梅洛特国王的告诫。在史册记载中,亚瑟?潘德拉贡的圣剑excalibur削铁如泥、无坚不摧,而佩戴王者之剑的剑鞘则永不流血。若非后来永恒之王不慎将其遗失,那么,在最后的剑栏之战中,他怎么也不可能落得和莫德雷德同归于尽的结局。
曾经,威斯特也一度兴起过寻找圣剑之鞘的念头。但当他得知这个时间线中excalibur其实是梅林直接用luǒ剑和龙息铸造的之后,他以为,这个所谓能让佩戴者刀枪不入的神物根本就不存在了才对。
可是――
低头看了眼手中年代久远的羊皮纸,威斯特现在的表qíng有点复杂。
――虽然时间逻辑没一个对得上,但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上面所勾画、并被湖之jīng灵所觊觎的,的的确确就是王者之剑excalibur的剑鞘。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不清楚薇薇安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但梅林是肯定不知道的,所以威斯特明智地对此保持了沉默。毕竟以法师的xing格,若是知道要拿来jiāo换自己xing命的东西其实是亚瑟的保命符,他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可预料的举动……而对于威斯特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梅林更重要。在受人胁迫的现在,他不敢,也不能为此冒任何一点的风险。
更何况,他究竟能不能拿得到那被安置在神殿最深处的圣物,这显然也是个非常具有挑战xing的问题。
抬头看了看面前几乎被荒糙覆盖的废墟,老旧的大理石宫柱上爬满青苔和藤蔓,破落,却也依然能感受到曾经那种繁荣的辉煌。深林的风悠悠从黑暗走廊里穿过,卷起千百年积累的尘土味道。在这片曾经被白女神所庇护的土地上,哪怕如今已无人朝圣,也依然保留着神o的庄严和威仪。
而且,这里有什么在呼唤着他。
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似乎和遗迹下被遗忘的虔诚起着共鸣。比起刚跨过无名道碑时的缥缈感,真正站在神殿之前,那种被命运摆布的感觉显得更加清晰可见。威斯特拍了拍脸颊,打起jīng神,不管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事到如今,他除了一直走下去外,也没别的路可选。
这是,一场他和自己的赌局。
……
与此同时,在威斯特踏入浮世神殿的刹那,正用水镜观察他动向的薇薇安突然感到身后有破空声袭来,随即,便是一把已经被锈蚀的剑锋抵在后心。
“你挣脱束缚咒的速度比我以为得要快。”没有回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qíng况,女巫垂下眼微微笑了,“该说,不愧是最qiáng大的魔法师艾莫瑞斯吗?”
“如果真是最qiáng大的,也不会被你耍得这么láng狈。”
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梅林死死瞪着女巫没什么紧张感的背影。虽然他对于各类魔咒的抵御力一向高的出奇,但在自身被压抑到极致的qíng况下挣脱湖之jīng灵的魔法,却还是耗费了他大半jīng力。随手从荒糙堆尸骨中捡来的长剑不自觉向前推进了几分,似乎只消一个用力便能将女巫斩杀当场,但法师也明白,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假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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