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服的小女孩目若明星,容貌皎然,声音清脆:“回夫人,我叫珞珈。”
于是她便赐给了珞珈一顶由白水晶和银丝绞成的头冠,还让她成为众仙女之首,从小由她亲自教导。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不说和珞珈qíng若母女,她对她始终是不同的。
然而现在,她要把珞珈亲手送到一个男人手中,尽管这只是权宜之计,尽管这男人肯定马上就是要死的,尽管珞珈不可能会背叛自己。尽管,尽管有这么多尽管,夫人也第一次踌躇不定。
仙女们屏住呼吸,盯着夫人和珞珈。她们也在心里暗自祈祷夫人改变心意,在她们看来这最后的一个公子长相俊美,长身玉立,风度翩然,哪里是个冷面罗刹女配的上的。
孟龙谭屏住呼吸,甚至顾不上注意他新娶的妻子的心qíng,这关系到他男人的面子问题!要是夫人真把珞珈给了姓白的,他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朱举人也屏住呼吸,他瞪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眼睛都痛了,他突然很想反悔,去他的忠义,去他的营救雀珠,他喜欢的女孩子都要嫁人了,他却连去争取的理由都没有!
最后,夫人终于开口了,在可听针落的死寂广场上,她缓缓扫视了一圈,叹了口气扶起珞珈:“好孩子,我必叫你风光大嫁。”
于是珞珈未来的夫君人选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夫人一句话就决定了。
朱举人摇晃了一下身体,差点跌倒。要不是翠竹在他身边及时拉住他,他就要众目睽睽之下瘫软在瓷砖上了。旁边跳舞的舞女们面面相觑,垂手站在广场中间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我们继续庆祝吧。”不忍极快地从夫人脸上一闪而过,她重新笑了起来,拍了拍手,优雅地宣布,“这可是双喜临门呐。来来来,言公子,坐到这里来,我一定要敬你一杯。”
丝竹声重新响起,仙女们纷纷归为,广场中心的舞女们在白凤的带领下继续跳起刚才中断的舞蹈。
言白走向整个半圆形会场的圆弧中间,那里的宴席明显比两边的长台子都要高上几分,显然是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夫人金灿灿的宝座也设在上面。
接过侍女递来的酒杯,他gān脆得一饮而尽。
“好!言公子果然是个慡快人!”夫人见状,果然大喜。她也以袖掩面喝下杯中金huáng的液体,为两人斟酒的正是珞珈。
夫人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低着头一心一意盯着酒壶,半分目光没有分给近在咫尺的俊美青年,满意地在心里点头:真不愧是她的人,和其他仙女就是不一样,看来监视的任务jiāo给她,自己绝对能放心。
心qíng一松,将小小的愧疚埋在心底,夫人再次端起酒杯对言白道:“言公子,珞珈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她即将出嫁,我这心里当真不舍啊。”
言白微微勾起嘴角,抿了口酒,醇香辛辣的液体滑进他的喉咙,转眼间其中的酒jīng又被妖力引导着化为细细蒸汽从指尖排除。他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将酒杯放在石桌上,坐直身体答道:“我能理解。”
夫人拉住珞珈的手,放在手心里轻拍含笑道:“能不能请言公子多等几天呢?让我对珞珈再多相处几天,毕竟这嫁人之后,嫁jī随jī嫁狗随狗,她就是你的人了。”
是多jiāo代几句怎么监视他吧。言白心想,嘴上答应得毫不犹豫:“当然可以。再多耽搁上几天也是无妨的。”说到底他的打算是让夫人从朱举人身上看到爱的希望,等到夫人真的明白所谓的爱,群妖的请求也就算达成了。哦,对了,还有临走前寒石妖最后的请求,是和那名叫白凤的女子有关。不过若是他没听错的话,孟龙谭今天新娶的女子也叫白凤。难道这个仙女的爱就这么廉价?
嘴角噙着的笑意变冷了几分,言白主动向夫人举杯:“在下敬夫人一杯。”
珞珈再次为他清空的酒杯满上,心里有点惊讶这个言公子的酒量。具她所知,这种酒是夫人用特殊法子酿出来的,虽然口感极佳,刚喝时没觉得,但后劲很大,常人往往三杯就倒了。上次给那个孟龙谭喝的时候,他自称自己酒量万中无一,也只支撑到第五杯就醉倒过去。这次这个言公子怎么连喝三杯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夫人面前,她当然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神色,但除了他身上越来越浓的酒气,听他和夫人对话还是条理分明,逻辑缜密。除了之前透露的姓名外,夫人和他说了这么多也只知道他是从东方而来,游离中偶然来到这壁画世界。
夫人心知肚明进入壁画世界的唯一通路就是一座建在红石山上的老庙,当年她误入人间,也是在看到红石山上大大小小的红色石块后,才在浅滩边也弄了一块红石区。当然,在老庙里她还遇见了那个人……
一滴眼泪在还没落下时就被夫人藏了回去,她加深脸上的笑容,柔声致歉:“抱歉,我有点醉了,言公子你继续用餐吧。珞珈,扶我回去休息。”
她踉跄着站起身,全身靠在珞珈身上,眼皮上的金粉愈加灿烂闪烁,眼角斜斜向上飞起,半合的丹凤眼眼波流转,一派风qíng妩媚。只是这份风qíng在瞥到一个穿粉白色裙子的少女时,就化为不易察觉的凌厉:“这不是蔷薇吗?有什么事?”
名为蔷薇的少女动作毛糙地向夫人行礼,抬起头。她一张芙蓉面,柳叶眉,眼似秋水,洁白整齐的贝齿用力咬着下唇,却越发显得嘴唇娇嫩如花瓣。她瞥了眼径直饮酒,似乎并没有察觉她到来的言白,脸上露出下定决心的表qíng。
珞珈心跳一乱,抢在她说话前厉声道:“夫人醉了要去休息,你最好没什么要紧事!”
这句话让蔷薇滑到嘴边的话有被吓得咽了回去。她怯生生地抬眼打量了一下两颊红润的夫人,后者朝她笑了笑没出声。
或许是整个宴会热闹欢乐的氛围给了蔷薇勇气,她没有在珞珈冷面呵斥中退却,再次鼓起勇气将没说出口的请求吐出来:“夫人,我想求你一件事。”
“那你明天再来说!”珞珈急急忙忙道,她迫切的口吻甚至引起了周围几个仙女的注意,“夫人,我送您回去休息吧。您今天喝得太多了。”
“慢着!”夫人抬起手,阻止了珞珈的动作,她依旧靠在珞珈身上,懒洋洋地似乎没骨头般朝蔷薇扬了扬下巴:“你要求我什么?”
蔷薇又瞥了眼言白,他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了,正轻晃着酒杯,抬眼望向这个方向。
她心中一定,慢慢张开嘴一字一顿道:“夫人,我也想嫁给言公子。”
摇晃的酒杯一顿,言白挑起眉毛。
扶着夫人的珞珈脸上血色全部褪去,她盯着蔷薇嘴唇颤抖了一下,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啪!”响亮的耳光声传遍整个会场,好不容易再次炒热的气氛再次冻结住,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望着抬起手的夫人和侧着头的蔷薇。
是夫人二话不说就打了蔷薇一巴掌!
少女白皙娇嫩的皮肤瞬间浮现出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她挽着的飞仙髻被打得有些散开,几缕黑发垂在脸颊边。
蔷薇抬起头,含着泪水的眼睛更像两汪清水柔柔波动,她猛地跪下来,仰起头对夫人喊道:“夫人,我不和珞珈姐姐争!我可以给言公子做”小。
她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怒极的夫人一脚揣在心窝上,顿时脸色惨白地晕厥过去。言白皱紧眉头,倏然站起身,却见夫人向他侧了侧脸:“抱歉,让言公子看笑话了。小丫头喝醉了,什么玩笑都敢开。你们,还不赶快把她带下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其他仙女说的。她大概是真的喝醉了,也没想起来让金甲女兵把蔷薇关起来,反而是让她的同伴把她带回房间关起来。
这个结局对蔷薇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珞珈赶紧在夫人后悔之前,把她还抬着的手拉下来,轻声劝道:“夫人,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夫人模糊地咕哝几声,以言白的听力也只隐约听到她在咒骂什么人。
等到珞珈再次回来时,她对一群都眼巴巴看着她的人吩咐:“行了,还看什么看。没事了,大家继续庆祝吧。”
第29章 蛇妖(七)
然而,被打断了两次的宴会当然不能再恢复到开始的热闹。就算大家勉qiáng装出没事的样子,整个广场的气氛还是虚假得可怕,每个人都绞尽脑汁地找出话题和旁边的人议论,却往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等到孟龙谭受不了第一个站起来告辞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珞珈见状也不再勉qiáng众人,就此宣布宴会结束。
夜晚的仙境比白日安静许多,也多了一份危险。郎朗月光下,列队整齐的金甲女兵举着金矛在仙境的广场上来回巡视,她们步伐整齐,神色冰冷,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就会直接出手,毫不留qíng。整齐的脚步声回dàng在空旷的广场上,但等声音传到仙女们和客人的住处时就变成几不可闻的簌簌声,甚至还没有房间主人翻身时来的声音大。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一间屋子,他脚步轻巧,落地无声,每次都在火光照到他之前都先闪身隐入黑暗里,所以就算有巡逻的金甲人从走廊上经过也没有发现他。
言白站在一根石柱后,看见武士的金色披风消失在转角,才转身继续向有微弱妖气的方向走去。
在他前往仙境之前,寒石妖告诉他,他弟弟火石妖的坟墓实际上只是衣冠冢,因为他的尸体被夫人扣在仙境宫殿这里。寒石妖拜托言白,如果有可能带回他弟弟的尸体,至少让他能有个安眠之地。
于是,今晚言白便趁夫人喝醉这个难得的时机放出妖气小心地在仙宫附近查看,刚才终于让他在仙宫外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微弱的妖气响应,想必那里就是火石妖的尸骨所在。
避开又一队金甲女兵,言白走进一堆茂密的灌木丛中,月光下黑色的袍角从植物顶端滑过,悄无声息。
还没走到目的地,他就听到一缕细细的呜咽声,颤巍巍的飘散在夜晚冰冷的空气中。他脚步一顿,停了停后才继续向前走。
远远就看到一个女子正跪在一个墓碑前,低着头以手拭泪,她身形单薄,在黑暗中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消散了似的。那墓碑也很简陋,不过是块粗糙的木板,上面用木炭写了简单的四个字“石妖之墓”,木板后地面隆起一块小小的土包,看表面泥土的新鲜程度是最近才堆起来的。
言白望了好一会儿,那名仙女还在兀自哭泣。她大概是害怕被金甲女兵发现,想哭又不敢放出声音,只好努力压抑着声音,却又因为太悲伤,声音就时大时小。
他轻咳一声,仙女立刻回头,满脸慌张:“谁!”
白凤只见一名黑衣青年站在十几步外静静地看着自己。月色下他面容越发俊美无双,束发的血色头冠被除去,满头长发只用一根红绳束起扎在脑后,地面上他的身影斜成长长的影子落在他身后的灌木从里,四周一片寂静,白凤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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