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垂头走了几步后,张无惮才道:“那日同我在一起的,并非什么母家姊姐,只是不方便透露她的身份罢了。”
令狐冲笑道:“我知道肯定是另有隐qíng,不方便说就别说了,咱们两个还计较这些不成?”
“那我跟你说点别的。”张无惮拉过他的耳朵来,贴近说了几句。
令狐冲本有些旖旎qíng思,听他说罢,神色已经变了,大为诧异道:“还有这等事儿?刘师叔他……”往前堂扫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愈低了,“知道的人多吗?”
“有多少人知qíng不好说,横竖嵩山派的左冷禅是得到了消息,听闻他手下十三太保,正向着这边气势汹汹赶来呢。”张无惮道,“此等场合,我不方便同华山走得太近,你私底下支会岳掌门一声,让他先想想如何站稳立场。”
令狐冲怎么想怎么觉得为难,若说正邪不两立,刘正风私底下同日月教长老结jiāo莫逆,可是天大的不该。可刘正风都要退隐江湖、自此不问武林事了,看嵩山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怕今日难以善了。
他稍一想便觉头疼,想着还当去问过师父再说,转而道:“此等机密之事,刘师叔自然做得十分隐秘,我看连他门下大弟子都未必知道,怎么嵩山派到能探知得到?”
令狐冲一说完,便见张无惮双眸陡然一亮,得意不胜,嘿然道:“我是记起左冷禅在我华山都安cha了劳德诺当探子眼线,这才想到此节。”当然,张无惮也探听到了,令狐冲才不去管他,可着劲儿只抓嵩山的小辫子。
张无惮是当真没想到还能以此另作文章,心下欢喜,跟他笑着互击了三掌,方道:“这主意实在不错。”
“左师叔虽为五岳盟主,可连我华山掌门都想bī让给封师叔,如今又想gān预刘师叔金盆洗手之事,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令狐冲诚恳道,“我师父肯定不会让我出头,惮弟,帮我狠狠地抽他们的脸。”
就算如今华山剑宗、气宗合并了,在风清扬的周旋下,两方人马相处得还算融洽,可当年岳不群被挤兑得差点连掌门尊位都得拱手相让一事可非这么容易便被揭过去的。看在风清扬的面上,同剑宗的那份自然免了,华山上下看嵩山派仍是很不顺眼,只苦于暂时无法讨回场子罢了。
两人有说有笑走了出去,正碰到刘正风领着个翠绿长衫的少女正向里间走,乍一见他们,侧身将那少女半掩住了,笑道:“照顾不周,实在失礼了。”
张无惮只向那少女望了一眼,刘正风已道:“这是我家菁儿的手帕jiāo,今日她也来庆贺,小女孩儿顽皮跑到堂上去了,两位请坐,我先将她送回去。”
令狐冲目送他离开,想到刘正风初见他二人时神色颇为惊慌,问道:“这少女什么来头?”
“怕是曲洋的小孙女,他说误闯前堂倒不像谎话。”张无惮并不在意,示意令狐冲先走,他于原地稍等一阵,便见刘正风重又走了出来。
刘正风颇为吃惊他还等在外面,若无其事走上前来,招呼道:“吉时快到了,张少侠同我来。”
张无惮脚下不动,盯着道:“前几日时,晚辈于衡阳城外捉到了万里独行田伯光,听他说了个趣事。”
刘正风听得莫名其妙,想到江湖传言此人心思极为缜密,别是看出什么来,忙打起jīng神应对,故作感兴趣道:“这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能讲什么趣事不成?”
“他早年采花时,看中了一位貌美妇人,待要行不轨之事,那妇人言称自己乃风尘女子,早染恶疾,命不久矣,死前不想再多害一人。田伯光叫她给吓住了,败兴而归,事后想来,方意识到那妇人不过危急关头以此脱身罢了。”张无惮问道,“刘先生以为这妇人此举如何?”
刘正风缓缓道:“刘某只佩服这妇人急智,能以自污掩人耳目。”
张无惮又问道:“若是先生也入此境地,也愿如此自污避难吗?先生全xing命系于一旦,只消您认下同日月魔教或朝廷勾结,危机可自解,只是先生您个人声誉就彻底掉在地上了,您也愿意?”
《笑傲》原著疑似明朝,反正是个和平时代不假,刘正风向朝廷买官以自污无妨,如今身在元末,牵扯到民族气节,再跟朝廷扯上关系,可就过于不妥了。
刘正风也确未想到还有此法以自污,闻言还当他的重点在“日月魔教”上,笃定他探知了什么,昂然道:“其实人活于世,名声不过身外之物,最重要的还是亲人知己欢聚一堂,便是为千夫所指,又何如?刘某的名声重于刘某的xing命,可却比不得我发妻儿女的xing命。”
你发妻儿女的xing命,又比不得你同曲洋的知己之qíng。张无惮道:“刘先生误会了,我非想以此要挟什么,您有这个决断,我便知该如何行事了。”说罢不再理会他,径自走入堂中。
刘正风本以为自己变相承认了同曲洋的jiāoqíng,事态无可挽回,却不料他竟这么走了,心下忐忑不定,呆立半晌,方才重整心qíng,qiáng笑着走出门去,左右环顾,却不见张无惮的身影了,张松溪下首的位置是空的。
刘正风又看了一圈,确认张无惮离开了,正想向张松溪旁敲侧击一下,却听到两挂爆竹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他心知吉时已到,不能耽搁了,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朗声道:“众位前辈英雄,众位好朋友,诸位远道光临,刘正风实在是脸上贴金,感激不尽……”
刘正风说罢开场白,折断宝剑立誓绝不过问江湖之事,于一众挽留声中,走到金盆旁,挽起衣袖,便要放入其中,却听得门外一声厉喝道:“且住!”
原来是嵩山派丁勉等人手持五岳令旗出现了,令狐冲站在岳不群身后细听,见这群人果然说破了刘正风同日月魔教长老曲洋jiāo好之事,且竟然拿下了刘府上下近五十口人,要以此bī迫刘正风与曲洋断jiāo。
他估摸着差不多了,悄没生息地从大堂中退了出去,来至街上,朝天放了一个烟花,旋即又若无其事入内,重新于岳不群身后站定。
此时费彬正抖着手中的五岳令旗,大声喝道:“泰山派天门师兄,华山派岳师兄,恒山派定逸师太,衡山派诸位师兄师侄,左盟主有言吩咐: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刘正风结jiāo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出手共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左首!”
此言刚罢,天门等人还在迟疑的当口,便听到外面鞭pào齐鸣,乐声大作,诸人皆感惊讶,心道眼见刘府满门便要丧命于此,怎生还有人这般作态?
却见有一队人马入内,为首一人身着官服,摇摇晃晃,满面酒色过度之象,一进来便左右扫视,视满堂手持刀剑者于无物,只对刘正风道:“圣旨到,刘正风听旨!”另有一衙役打扮之人半跪在地上,双手呈上托盘。
刘正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同当地官员jiāo好不假,可要牵扯到圣旨,那还不至于,何况这位官员也从未见过。他兀自踌躇间,见那官员对着自己挤了一下眼睛,方想到张无惮说的那番莫名其妙之话。
他同那位红巾教张教主可不曾有什么jiāoqíng,可对刘正风而言,再也没比如今的qíng况更糟糕的了。世俗眼光狭窄,五岳诸人皆不能理解他同曲大哥以音律相jiāo的知己之qíng,一旦他们听从五岳令旗行事,刘府上下便要被杀。
刘正风此时凛然无惧,一抖衣袍,双膝一屈,跪下道:“糙民刘正风在,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官员掀开托盘上huáng绢,取出卷轴来诵读,竟是湖南巡抚授予刘正风参将一职。在场的虽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还是头一遭见到颁旨的场景,见那官员前呼后拥,官气十足,这流程也有板有眼,十分唬人,皆不疑有他,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只觉今日之事,实在是莫名其妙,啼笑皆非。
官员也不理会他们,待刘正风双手捧过“圣旨”后,径自率众离开了。
刘正风本人也如在梦中,捧着圣旨还在思量,突然听到一人朗声道:“师父,刘正风如今是朝廷参将了,咱们正该杀了这鞑子狗官!”
他扭头看去,却是华山令狐冲,刘正风自知他同张无惮乃至jiāo好友,听他说了这句话,醒悟过来,怒道:“大胆狂徒,你们五岳剑派,是要公然同元廷叫板吗?”
这本就是他们商量好的,岳不群沉吟半晌,方佯怒道:“冲儿,不论刘师弟同甚么人结jiāo,他到底是你师门长辈,你怎可以直呼其名讳?我华山七戒首戒为何?”
令狐冲急忙下跪,满面沉痛道:“首戒欺师灭祖,不敬尊长,徒儿知错了,望师父原谅!”
岳不群道:“待回华山,为师再重重责罚你!”他虽不提朝廷如何,只揪着令狐冲直呼名讳一事责骂,但明眼人皆知,岳先生这是怂了。
怂的不止岳不群一个,连陆柏、费彬等嵩山派人士都禁不住看向主事的丁勉,待他拿个主意出来。
丁勉大感棘手,万万想不到刘正风竟这般不爱惜羽毛,去谋图什么小小参将一职。可就算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吃的是公家饭。若今日他们杀了刘正风,当真是公然造反,嵩山派不过三百余人,能抵的住朝廷的怒火吗?
张松溪左右看了一圈,他早便看出来那官员虽假作摇晃之态,可步履稳健,显是身负上层武功,绝非酒色之徒。待那官员对他眨了一下眼,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丁勉等人bī着其余四岳站队时,他本已长剑出鞘,只待看事qíng真无寰转余地,便同刘正风并肩而战,此时却缓缓吐出一口气,安心看戏了。
想到张无惮离开前同天门耳语了一阵,他往泰山派所立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天门一张红脸更红,见丁勉哑了声,跳出去道:“怎么,嵩山派此时就不想追究刘师弟‘结jiāo匪人,归附仇敌’的罪过了?”
昔日泰山被以玄冥二老为首的元兵偷袭,多赖张无惮、令狐冲和莫大相助,天门又生xing冲动,极重义气,是以张无惮请他出面唱白脸,他一口应下了。想刘正风同莫大虽早便不睦,可到底是同门师兄弟,嵩山派这般公然bī迫,也太不将衡山派放在眼中了。
丁勉正觉骑虎难下,见又冒出来了一人,大感头疼,心道你泰山派一年前便已杀了诸多元兵,纵然不是公然谋逆,已相去不远。泰山自然能不在乎,可他嵩山派还没得罪朝廷到这等地步,难道今日真的要彻底撕破脸不成?
他虽是嵩山派第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左冷禅,自觉却无权做出决断,便是左冷禅在此,都需好生思量一番,怎能轻断?
但天门一再以言相bī,群雄中有非五岳剑派人士,不鸟狗屁五岳令旗。他们既同刘正风jiāo好,早就不满嵩山派咄咄bī人的作态,先前还畏惧五岳势大,不敢作声,此时见嵩山丢人,嘘声四起,倒彩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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