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早便在思索缘由,便道:“弟子的剑不如张兄弟快,不说挥剑招架得住,便连眼睛都看不清楚。”
他说到这里,隐隐领悟到了一点,不禁道:“诀窍便在‘快’字上。”
“单论剑法,你胜过张公子何止一筹,”岳不群说话时对张无惮欠欠身以示歉意,“但你内力不怠,一旦张公子内力注入剑中,你便无法应对了,便是横剑招架,两剑相碰,你的长剑便被震飞了。”
令狐冲是从剑术上思考,岳不群却要将其引到内功修为上来,见令狐冲确听进去了,露出受教的神色来,方松了一口气,暗叹幸好冲儿入魔不远,倒还能将他引回正途。
他二人的说法都有道理,只是思考角度不同罢了。张无惮笑道:“这么说来,若是我剑术有不怠,或内力修为尚弱,怕都不能这般轻易取胜。”
令狐冲深觉有理,点头应是。岳不群却神色骤变,半晌后方道:“若是内力深厚,哪怕剑术上差一些,也定能赢的。”
他偷换了概念,来维护华山正统,内心却不禁想到,若非他后来使得那一通快剑,也不会bī得冲儿躲闪不及,只得硬架起长剑相抗,那张公子这才能以深厚内力qiáng行震断他长剑。
如此想来,竟是内力和剑术缺一不可。岳不群旋即就将这念头硬压了下去,只道:“我和你师娘今日上山来,是来检验你这几日是否勤学苦练的,只是看了你和张公子的拆解,倒无需再多言了。”
这几日令狐冲进境神速固然可喜,但华山派内功讲究稳扎稳打,yù速则不达。岳不群心中反而担忧他入了剑宗歧途,郑重道:“剑宗的功夫易于速成,见效极快,大家都练十年,定是剑宗大占上风,可我气宗讲究厚积薄发,等都练上三十年,练剑宗功夫的,便不可望我气宗项背了。”
宁中则正走到前来,听了这样一番话,也不自禁回忆起当年剑气相争、自相残杀的惨状来,不寒而栗,也道:“冲儿,你乃我气宗首徒,你师父连镇派之宝《紫霞神功》都传授给你了,你当好生修炼,莫要辜负了我们对你的厚望。”
令狐冲又是动容又是惶恐,只觉肩上重担千斤,肃容道:“是!弟子明白了!”
等他二人走后,令狐冲为难道:“师父好似不喜欢看我一味练剑,那……”
“真是个呆子,”张无惮笑骂道,“岳先生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他不拘着不让你练剑,只是让你不能本末倒置,还当以修习内力为主。”
“我也每日都打坐两个时辰,只是修习内力并非一蹴而就的,效果不比练剑明显罢了……”令狐冲这句话刚说完,脊背便是一凉,这岂不是正应了岳不群“剑宗的功夫易于速成,见效极快,我气宗讲究厚积薄发”等语了。
他心底本觉应“剑气并重”,隐隐对岳不群的话不以为然,只是不敢质疑罢了,此时见己身经历同师父的话语相互印证,才心下瞿然,不禁便要信服了。
张无惮轻轻哼了一声,回身在石dòng中坐下,笑道:“要我说,修剑还是修内功,还得看手头有什么。我托大说一句,你们华山派的剑术,虽乃江湖上一流,可也未见惊世绝伦之处。但依我看你修习《紫霞神功》这些时日的变化,这内功心法倒是更胜一筹。”
令狐冲紧挨着他坐下了,踌躇良久,终究忍不住问道:“这么说,紫霞神功胜于华山剑法,而非气宗胜于剑宗?”
张无惮没有出声,对着dòng口看了一眼。令狐冲心有所觉,扭头看过去,却见dòng口站着一身青灰色袍子的风清扬。
风清扬面色泛青,眼中怅惘悔恨之意涌动,缓缓道:“非是紫霞胜了剑法,世上最厉害的招数,不在武功之中,而是莫测的人心。”
他说罢,看向张无惮,叹息道:“我拿小友当个知心人,怎生要这般拿话挤兑,bī我出来?”
张无惮跳下石头,请他上座,赔礼道:“是晚辈无礼了。”顿了一顿,却又道,“晚辈虽言语无礼,冒犯了先生,字字句句却都是发自内心的。”
风清扬冷笑道:“华山前辈将魔教十长老困于山dòng中活活饿死的卑鄙行径,你都能大加赞扬,自然是发自内心的。”
令狐冲想说什么,让张无惮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道:“事涉华山先辈,此事晚辈一个外派人士本不该妄言,但看前辈数十年来一直不能忘怀,便只好托大,多嘴说道几句。”
“哦,我倒想听听小友有何高见?”风清扬扭头看向他。
“二十年前,华山剑宗人数远胜气宗,徒子徒孙更是不计其数,可那日玉女峰上比剑,缘何却是气宗惨胜?”张无惮看风清扬想说话,抢先一步道,“是,那时候您不在场,否则胜负或未可知。可便是您在了,以jīng妙剑法取胜,却不是剑宗胜了气宗,也不是剑宗老祖蔡子峰胜了气宗老祖岳肃,而是独孤求败胜了气宗。”
昔年华山派的两位大前辈蔡子峰、岳肃便是有机缘参阅了《葵花宝典》,但各自所背的内容却不能相合,便分裂为两派,以各自不同的武学理念教导弟子,始有后来的剑气之争。
风清扬平生从未想过此节,如遭雷劈,半晌后方道:“若是我不用独孤九剑,只使华山剑法,想要获胜,也并非难事。”
话是这么说,他心中清楚万分,这样说分明就是耍赖了,天下武学一通百通,若非他修习了独孤九剑,从中有所得,华山剑法的造诣也不会这般高深。
风清扬将平生所见所看尽数从脑中过了一遍,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只凭华山剑法,根本造就不出一等一的武学高手来!
张无惮见他双眼外凸,脸上呈现出震惊之色来,连衣袍也抖个不住,生怕老爷子一激动再有个好歹,不给他继续纠结的时间,问道:“老爷子,您的眼界比我等都要开阔得多,我便问您一句,您真的觉得只修剑术或只修内功,是比剑气并重更有利于修行的法子吗?”
说服风清扬比说服岳不群要容易得多,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念头根深蒂固,但他思维活泛,跟岳不群不可同日而语。
张无惮说完,特意等了许久,见风清扬虽默然不语,可态度早已松动,加把劲又道:“依晚辈看,并非是华山剑法当真不如紫霞神功,您看那dòng壁上十位长老所刻的招数,不过也才几十年,便比如今的华山剑jīng妙了不知凡几。”
令狐冲听到此,彻底摸清楚了他的思路,也道:“我华山派剑法招式都是师徒间口口相传,难免便有遗漏、疏错,便是……便是有某位宗师离世,极可能便有许多jīng妙剑招就此失传。”
他指的自然是二十多年前的剑气相杀惨案了,还有什么比那场搏杀死的宗师更多呢?风清扬心中一痛,缓缓道:“剑宗气宗势不两立已久,个中血海深仇,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化解的?便是看在华山派百年基业的份上,也绝不能一蹴而就,还当细细筹谋。”
他说这番话出来,便是心思活泛了,张无惮喜道:“论当今华山,还有谁的声望能够同您相媲美,也只有老爷子您站出来,才能以一己之力,化解两派之仇了。”
如今气宗就小猫三两只,第三高手是令狐冲,愣是挑不出第四个能称得上“高手”的。岳不群有野心,势必想收拢剑宗为己所用。剑宗那边倒要棘手些,但风清扬一句话,他们还是得听的。期间种种困难,就都jiāo给风清扬发愁吧。
第39章 日月神教
当晚令狐冲睡去了,张无惮轻轻点在他xué道上,自己翻身坐起来,对着山崖间chuī了串长长的口哨。
过了不多时,脸黑黑的风清扬走上崖来,无奈道:“小友你……你猜到我今天会来便算了,点了冲儿xué道也算了,chuī口哨gān什么?”跟呼唤小猫小狗小马小驴似的。
张无惮笑道:“我这不是怕老爷子您不来嘛。”
他还当真犹豫着要不要来,竟让这小子一眼看透了。风清扬叹了一口气,虚眼瞅他半晌,方道:“我倒是想问问,小友你何故要一力促成剑宗气宗相并?”
若说岳不群大chuī法螺还罢了,这事儿要成了,华山派得益,他也得益,可对张无惮来说,就全无好处了。
张无惮笑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曾经得宁中则宁女侠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当为她谋划。”
“真是看不出来,小友还是这等人物?”风清扬似笑非笑说道。
张无惮张开两臂,在原地慢悠悠转了一圈,奇道:“怎么,莫非晚辈身上哪里写着‘忘恩负义真小人’的字样了不成?”
风清扬哈哈大笑,将自白天起看他不顺眼的那些小念头都扔掉了,应道:“这倒是,善筹谋,有远见,这都是你的造化,并非原罪。”
因着张无惮的身份,又在此事上表现得如此积极,风清扬心中不无疑虑,但想想如今的华山派,真没什么人家能看得上眼的。
何况他对张无惮的观感一向极好,无端无故便如此相疑,实是小人行径、落于下乘了,便笑道:“华山派上下,承蒙阁下指点了。”
张无惮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只盼日后老爷子为并派头疼之时,不会惦记晚辈便好。”他说完后怔了一下,似乎自悔失言,忙将袖子拉开,“此乃前段时日晚辈偶然所得,一直想捧于您共赏,今日方得如愿了。”
风清扬心头一动,面上神色不变,眼中却有感怀的光芒闪烁,原来这小子千方百计要请他出山,多半是为了不让他再心存死志、郁郁寡欢了,这等心意实在让人动容。
作为一名孤零零在后山上蹲了半辈子、寂寞得要死都不能拉个人唠唠的宅男,风清扬心中大是感动,顺着转过眼去,却见张无惮手臂上缠着一柄软剑。风清扬脑中念头急转,叫道:“莫非这便是独孤老前辈遗弃的紫薇软剑?”
“老爷子果真眼光毒辣。”张无惮将紫薇软剑解了下来递给他,便将自己四处寻觅异种jī冠蛇,意外得到此剑的经过一一说了。
风清扬不需试剑,便知这实是一把绝世凶兵,在手中把玩,半晌后将剑退还,叹道:“老夫已过耳顺之年,见到此等兵器,却心思大动,实比不上独孤老前辈远矣。”
独孤求败三十岁时,能因此剑误伤义士,弃之深谷中,上了四十岁,便仅以破烂木剑对敌。风清扬自认已深刻领悟了“飞花落叶皆可伤人”的境界,直到今日见猎心喜,方知自己的心境修为还差一些。
“我却觉得前辈真心敬仰独孤前辈,是以见到他的遗物,才这般心喜。”张无惮正色道,“您若当真是单纯喜爱这柄伤人凶器,怎生连试剑都不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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