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舟大吃一惊,连声追问具体发生何事。这小厮知道的还算详细,也不瞒着他直接地说了。陈举人当时虽然也参加了那酒席,但并没有多在意那些考题。只是在会试前,有人拿了与会试一模一样的题目花了银子请他帮忙解题。他写了,因此遭了罪。
陈举人在今天终于被放回家,因为这件事qíng绪低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但好在没有xing命之忧。张靖宇带话说连陈举人都没有事,那么唐寅和文壁两人应该更加平安的,他会寻着机会帮两人脱身,让他们安心等消息。
方行舟心里嘀咕自家大爷和阿壁就在隔壁屋里呢,但既然三人那样的表示,他也不敢随意把两人已经救出来的事说出来。只跟着悲叹几声,为陈举人可惜几句。再谢过张靖宇的用心和小厮的辛劳,塞了他一个红包送他离开。
这些话传给了三人听,唐寅和文征明都唏嘘不止,想到自己也差点有同样的劫难更是后怕。唐申咳嗽两声笑着说道:“大哥和征明兄不用拿自己和别人相比,所谓同人不同命。”
两人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但也收了话题换别的说。
毕竟三人都病了,jīng力有限,文征明也只坐了一会就回去趴着了,两兄弟并排坐在炕上说话。唐申对他说到家里的事,父母的担心,大嫂的坚qiáng,两个孩子的可爱,说得唐寅心生渴望,恨不得现在就cha翅回家去。
唐申想了想说:“皇上可能会重新举行会试。”
“什么?重新举行?真的吗?”
“我只是猜的,不一定做得真。”唐申摆摆手,笑着说:“不管皇上借着这次会试想做些什么才闹出这么多的事,会试的作用仍然是不可取代的,皇上和朝廷总需要新的官员的,就看皇上是准备马上会试还是拖到明年开恩科了。”
唐寅笑着说:“不管哪样,我却是都不想参加了。”
唐申打了个哈欠,唐寅看见了,直接把他塞回了被子里,唐申乖乖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眨了眨眼睛努力打点最后一点jīng神:“大哥不想参加的话,打算做些什么呢。”
“我自有我想做的事,不过不是现在。好了,你身子不好,快点睡吧。”唐寅拍拍唐申的胸口哄着,见弟弟有些不满自己的回答却仍乖乖地睡了,笑着帮他掖好被角,叮嘱了高福几人几句,也躺下了,现在不说别的,养好病才是最要紧的。
养了足足五天,唐寅和文征明才完全康复,倒是唐申仍然jīng力不济,天天缩在炕上睡觉。虽然担心弟弟,但毕竟华府总要走一遭,唐寅只有好好地叮嘱了下人们好生照顾,和文征明坐着轿子去了华家。
因为提前递了贴子,所以今天华太师特意留在家中地接待两人。两人步伐稳健地走进来,躬身拜见,华太师连忙笑着迎上去扶两人站起来:“快请起快请起。”见两人虽瘦了一些但jīng神还不错,应该已经康复,华太师很满意地点头说:“前一阵听说你们俱都病了,老夫还担心着,现在可是大好了?”
两人中唐寅居长,自然由他回话。唐寅点头回道:“有劳华大人记挂着,我们两人身体都已经康复了。这番前来也是为了华大人的救命之恩而特意来致谢,还请华大人受我二人一拜。”
华太师笑着把两人再扶起来,你来我往地一番客套后让两人坐下道:“两位贤侄有今天的平安康泰,也是两位贤侄平素行端坐正,问心无愧,自然不惧一时坎坷。”
两人应是,华太师又说:“都说京城繁华热闹,但毕竟是京畿重地,行为上总要小心一二的。这次的事固然是一些人鬼迷心窍犯下的错,但那些被牵连的举人未必就不是无辜受难,否则怎么你们二人可以平安无事他们却受了罚呢。”华太师也是好心,对唐家兄弟和文征明的印象不错,所以点醒两人一下,“看到有好处,急功近利的人自然是有,但在京城这地方,踏实谨慎才是长久之道。”
两人受教,又都起身谢过华太师。华太师笑呵呵地受了,又关切地说:“两位贤侄既然已经康复,可有什么打算?老夫听说,这次的会试出了这样的事,圣上虽然震怒,但对无辜的士子们仍然是关心的,想来不久就会再开会试。两位贤侄若是有心,倒是可以留下多呆些日子等等消息。”
唐寅和文征明互视一眼,唐寅说:“不敢瞒大人,学生已经决定不再参加会试了。”
华太师大吃一惊:“这是为何?唐贤侄身为苏州府解元,学识过人才华出众,这次也只是无辜受难,再参加会试定能出人头地蟾宫折桂!何以说出这种话来?”
唐寅笑着说:“回大人,学生其实无心功名,又生xing闲逸,来京城与其说来参加会试不如说是来游玩的。游玩结束了,自然是要回家侍奉父母的。”
华太师满脸的不赞同:“真是胡闹!你苦读这么多年,难道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你即有才华为什么不去搏个功名报效朝廷?竟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来,还是你因这次的事对朝廷有了什么误会才不想会试?我告诉你,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这次不过是受了一些jian人蒙蔽!可就是因为有这些人存在,才需要你们这些正直又有才华的人进入朝廷辅佐!”
唐寅连忙说:“华大人误会了,学生并不是因为误会而放弃会试的!”
“那是为什么?”华太师真的生气了,唐寅如果敢说皇上一个不好他就赶他出去!华太师从皇上启蒙就担任他的先生,对这位新帝非常了解,他绝对是一个值得臣民效忠和全心辅佐的好皇帝!
唐寅叹息一声,抬头看着他,声音轻微眼神却坚定,“大人,学生或许书读得尚可,但为官做事,哪里能照搬这些书本呢?学生书读得再好,也掩盖不了自己xing格的缺点。学生读不懂人心,看不清陷阱,适应不了官场。学生的家人不期盼学生为官做宰,只希望一家人平安团圆。经此事,学生也明白了什么样的生活是最适合学生的,或许会辜负大人的看重,但学生仍然向往那样的生活。”
华太师憋着气瞪了他半晌,看他笑得清风悠悠,最后松下一口气来叹息出来,摇头指着他骂道:“老夫活了这么久,见过的举人士子不记其数,却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不知上进还敢这般理直气壮的!”
唐寅连忙告罪,华太师摆摆手:“罢了罢了,你的意思老夫也懂。其实你这些想法若是再老二十年后说出来,我绝对是不拦着的,只是现在就提出来着实让我觉得可惜。不过你素来醉心书画,不善应付官场的险恶,想脱身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qíng有可原。也好,未尝不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见他笑出来,唐寅知道华太师不再和自己计较,松了口气。其实,他能这么轻松慡快地放弃了功名前程,只这份洒脱就让华太师喜欢了,哪里会真的生气了。
再转向文征明,华太师有些期待他的表现。
文征明却笑笑说了一句:“学生要参加的。”
“哦?有何缘故?”
“学生身为家中独子,以后少不得要赚钱养家。可学生旁的一样不会,总不能一直靠卖字画养一大家子。若是能做官就会有不少俸禄,可以让家人过得舒服些。”看着华太师越来越黑的脸,文征明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到几乎听不见了。
华太师瞪着两个人,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机遇才让自己碰着了这样两个奇葩,真一个比一个古怪!
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两个孩子至真至纯,一个纯净不肯被官场污染而慡快地放弃功名,一个单纯地为养家糊口才想通过会试有份活计。两人均不是看中名利地位的人,老实说,华太师有些羡慕。
只是,现在是这样,几十年后又当如何呢?他们能一直这样不变吗?
看着两人清澈的眼睛,华太师忍不住真心盼望,他们能保持这样的美好,一直到生命的终点。
不再对他们的“不上进”而恼火,华太师想到了唐申,问了才知道唐申仍然没有病愈,立刻着人再准备了不少的补品,两人并不推辞,均站起来谢过了华太师。
华太师想起唐申也是举人功名,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从容淡雅的少年,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唐寅:“贤侄,令弟会不会参加会试?老夫看他机灵通透,若进入官场定大有可为!”
两人同时将脑袋摇成波làng鼓一般,唐寅坦然说:“以申儿的懒散,是绝对不可能做官的。”
华太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把脖子僵硬地扭向了文征明。
文征明咳嗽一声压下笑意,面无表qíng地说:“申弟从小体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直都是娇养的,所以xing子上有些……呃,随xing。当官这种辛苦事,他是绝对不会gān的。”
华太师知道了,原来他遇到的奇葩不是两个,是三个。
第五十章
对这三人的特立独行有了新的了解,华太师决定不再费脑筋去研究这些人与众不同的想法,转而开始聊到三人的生活,书画,佛法,吴地风土人qíng之类,倒也是聊得非常尽兴。
因为聊得太愉快,华太师不舍得放两人就这么归去,硬要留两人晚饭。古人用晚饭时间较早,两人看看时间也就没有再推辞了。于是华太师高兴地命人准备了丰盛的席面,还叫来了自家的戏班chuī拉弹唱,并几个美貌舞娘翩翩起舞。兴致所至,三人还当场作画留字,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一直闹腾到了深夜,华太师甚至想要两人留宿,但因为担心病中的唐申,两人还是坚持离去了。华太师拉着两人的手再三叮嘱,要他们等唐申病愈后再来华府做客。两人答应后才被释放,醉熏熏地回去了。
回去后的日子里,三人仍然是生病的养病,无病的就看看书作些字画。等唐申身体好些的时候出去在京城里转一转游玩一下,时不时去华家和华太师亲近一下,过得相当惬意。
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皇上的旨意终于是下了,因泄题案而中断的会试,将在两个月后重新举行。除了这次会试受罚的举人,在京其他的举人们都可以正常参加,全国的举人们也可以在这两个月内赶至京城参加五月的会试。
知道了这消息的唐寅一点也不感兴趣,甚至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和唐申回家去。而文征明也准备另外找一个地方住着,好好看书准备应付两个月后的会试。
就在这个时候,祝允明突然来了。
祝允明来的时候是清晨,唐申甚至还没有起chuáng,门就被砸响了。护院开了门,看到门外风尘仆仆的主仆三人,因为不认识当时还愣了一下,心里怀疑是不是敲错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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