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华山派规矩森严,也知道令狐冲对这些招数深恶痛绝,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动过一丝一毫的心思去学这些招数。如今紧要关头,哪里还管得了什么规矩,什么反感,能帮忙救命就是好的。
他举着火把,手中长剑出鞘,模仿着dòng壁上的姿态。这些招数他虽然从没想学过,却早就看得极熟悉,就仿佛在梦中习练过一般,一招一式学得顺畅无比。火把的光照着他的影子,在山dòng的地面上……他忽然发现那影子并不只有一个。
“大师哥,快用金雁凌空!”
令狐冲突然听到林平之的声音,jīng神一震。金雁凌空这一招,他练得熟悉至极,自然而然的凌空一跃,长剑刺出。只一剑的来势便将田伯光的快刀bī住。他“咦”的一声,满面惊疑。
林平之也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大喜之下,急忙又叫:“大师哥,疾风劲糙、有凤来仪、天绅倒悬……”一口气背下来十几招。开始的时候令狐冲还能跟着他出招,渐渐地越来越不成,那招天绅倒悬之后怎么能跟上“截剑势”?截剑势之后更不可能跟上一招“白云出岫”。但就这样,他出去的剑招还是每每将田伯光的快刀堵得正着。
田伯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算被令狐冲打败,也比败在一个华山派末流弟子的口舌之下要qiáng得多。他猛地变招,架住令狐冲的长剑,向林平之森然道:“少年人,是谁指点你?说!”
林平之脸颊上满是兴奋的红色,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令狐冲心里也欢喜,笑眯眯的道:“我华山派的前辈高人多着呢,田兄不妨猜上一猜?”
田伯光出一会神,冷笑道:“我知道了,是风清扬、风老前辈。”
可是他已经打得xing发,就算真的风清扬就在此处,他也不怕。他冷森森的笑:“令狐兄,你终究是斗我不过的,虽有你太师叔不断指点,终归无用。你还是乖乖的随我下山去罢。”
令狐冲正要答话,忽听得身后有人冷冷的道:“倘若我当真指点几招,难道还收拾不下你这小子?”
令狐冲大吃一惊,回过头来,见山dòng口站着一个白须青袍老者,神气抑郁,脸如金纸。他听着田伯光颤声道:“你……你便是风老先生?”
林平之不理田伯光,往那老人身边一站,高高兴兴的对令狐冲说话:“大师哥,你还不快来拜见风太师叔!”
令狐冲又惊又喜,他对林平之没有任何怀疑,他说是,那就一定是。只是到现在为止,他都像在做梦,莫名其妙的梦,可是一定是好梦。
☆、独孤
这一天风清扬一边教,令狐冲一边学,一边拿田伯光当了现成的过招对手。傍晚陆大有送饭上山,风清扬、田伯光和林平之都躲了起来,饭菜虽只是令狐冲一个人的量,加上dòng中的gān粮、林平之带上来的小菜和田伯光随身酒ròu,四个人竟然勉qiáng够吃。大家围坐着,除了田伯光一边端碗吃饭一边骂娘之外,这顿饭吃的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晚饭过后,林平之虽依依不舍,也只得下山。令狐冲送他到山路上,看着他背影渐渐远去。田伯光在一旁忽然“嘿”的一声笑出来。令狐冲回头对他怒目而视,问:“田兄有什么高兴事吗?”
田伯光皮里阳秋笑道:“嘿嘿,横竖你小师弟明儿还上来,你不用心qíng不好,找我出气,你放心,就是杀了他他也舍不得不来。”
令狐冲一张面皮涨的红里透紫,怒道:“田兄,你嘴里这么不gān不净,rǔ及我同门,可休怪我翻脸!”
田伯光冷笑道:“我rǔ你同门了吗?天下学武之人千千万万,有几个能得这般机缘,有幸遇见风老前辈这样的世外高人?你太师叔是答应教你武功啦,你小师弟看着艳羡,盼望自己也学一两招难道不是人之常qíng?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令狐冲语塞,明明知道他刚才那话是暗指自己因为林平之走了便心qíng不好找他出气,却又说不出口。他本来口舌便给,却一碰到这种话题便恚怒万分,跟不上话。
风清扬在dòng里忽然发话:“冲儿进来。”
令狐冲心里一松,举步便走,走到一半,忽然想到该怎么气田伯光,回头来笑道:“得以拜见风太师叔,果然是我师兄弟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田兄莫非看着眼馋,也想跟着学两招?嘿嘿,可惜呀可惜。”看着田伯光脸色好看之极,不等他接口,三步并作两步跑回dòng里。
他挤兑了田伯光心qíng舒畅,向风清扬高高兴兴的叫道:“太师叔!”在他身边盘膝坐下。
风清扬盘膝闭目,老僧入定一般,半晌才道:“你这孩子偏爱逞口舌之快。亏岳不群那小子假模假式,竟然容忍得你这么多年。”
令狐冲是岳不群抚养长大,风清扬虽然是太师叔,可听着他贬损岳不群,也不高兴,刚要抗辩,风清扬已经起身,说一声:“来。”便当先走进了后dòng。
这一晚田伯光被风清扬吓住了,不敢进dòng一步。令狐冲便在后dòng中,随风清扬习练剑法。
独孤九剑的名字他是第一次听说。他也奇怪岳不群为什么从没提起过,风清扬幽幽的道:“他如何不知道,只是不肯对着你们说罢了。独孤九剑,唉,独孤九剑……”
风清扬说:“五岳剑派中各有无数蠢才,以为将师父传下来的剑招学得jīng熟,自然而然便成高手,哼哼,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了人家诗句,做几首打油诗是可以的,但若不能自出机抒,能成大诗人么?”
他说:“要切ròu,总得有ròu可切;要斩柴,总得有柴可斩;敌人要破你剑招,你须得有剑招给人家来破才成。一个从未学过武功的常人,拿了剑乱挥乱舞,你见闻再博,也猜不到他下一剑要刺向哪里,砍向何处。就算是剑术至jīng之人,也破不了他的招式,只因并无招式,‘破招’二字,便谈不上了。只是不曾学过武功之人,虽无招式,却会给人轻而易举的打倒。真正上乘的剑术,则是能制人而决不能为人所制。”
这些话语,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灌入令狐冲混沌头脑中的醍醐。风清扬出现之后,仅仅三天,令狐冲便将田伯光打得惨败,从此他再也没有资格做令狐冲的对手。
林平之心里牵挂着思过崖,每天稍得空闲必定上山,眼看着令狐冲由在田伯光手下过不满三十招一跃而至数招内将其制服,对风清扬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嘴上不说,看着风清扬的眼睛都发光了。
可惜的是他没能看到令狐冲最终将田伯光赶下山,他因此失望至极,整个傍晚都不大肯说话。令狐冲说笑话逗他开心,他也只是神思不属,间或笑上一笑,令狐冲看得心焦,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他去见风清扬。
他已经摸清楚了风清扬的脾气,知道他多半不会太喜欢林平之这样少言寡语的老实人,话得自己主动说,因此一看见他,便直截了当奔了主题:“太师叔,林师弟虽然年纪小了些,可不正是你说的‘还没被条条框框束缚住、容易成材’?我瞧,要练太师叔的独孤九剑,多半比我更合适,嘿嘿,太师叔,俗话说贼不走空,我们俩你就都费心教一教罢。”
风清扬微一哂:“贼不走空?我是贼,还是你们俩是贼?”
令狐冲忙笑道:“当然我们俩是贼,太师叔,你这么大本事,我们惦记难道不该么?我师弟虽然不声不响的,可太师叔你知道他的人品,比我只有更qiáng。”
风清扬冷冰冰的道:“我教徒弟,只看悟xing,不看人品。”
接连两个软钉子,令狐冲已经有些笑不出来,讷讷的道:“太师叔,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风清扬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望向林平之的时候,脸色却和缓下来,说道:“平之的xingqíng很好,人也够聪明,前日冲儿与田伯光斗剑,我只那么教你几句,你便说得分毫不差,且时机正好,本来也是极好的材料。”
林平之恭恭敬敬的长揖到地,说道:“多谢太师叔谬赞。只是弟子年纪尚幼,拜入华山门下不足一年,入门功夫尚且不能学全,如何能妄想一蹴而就,便去学独孤九剑这样的上乘武学?弟子愿意踏踏实实一步一步的学起,但盼将来太师叔能够略指点一二,弟子便心满意足啦。”
令狐冲有些焦躁,拉过林平之,急道:“师弟,你不想跟太师叔学武功啦?”
林平之摇摇头道:“高楼大厦,总要先起地基。我的根基在哪里?就算太师叔肯教,我知道我自己,现在也没资格学。”
令狐冲几乎便要跳脚:“就算独孤九剑不能学,难道别的武功也不能学么?”
林平之见他急了,只得先安抚他:“大师哥,你忘了,太师叔剑法的要义,从来不是哪一招、哪一式,而是剑随心转,行云流水,我只照着这八个字修炼,总有一天,就算是华山剑法最普通的招式,照着这八个字使出来也是上乘剑法。”
令狐冲听他这么说,竟然颇有道理,只是心中过不去,忿忿的说:“好吧,等我学会独孤九剑,我再偷偷教你!”风清扬就在旁边,他却说什么“偷偷教你”,林平之“扑哧”笑出声来,说道:“好,好,只要太师叔同意,我一定跟大师哥好好学。”说罢,眼看天色渐晚,告辞下山。
☆、重伤
令狐冲看着他下山,心里不高兴,脸上也不装假,黑着面孔,在风清扬身边坐下。
风清扬突然一笑,道:“很好,很好。”接着,又叹一口长气,道:“可惜,可惜。”
令狐冲最不肯打哑谜,奇道:“太师叔,什么很好很好?又是什么可惜可惜?”
风清扬笑一笑,倒也不拿他嘲笑,只悠然说道:“很好很好,自然是你师弟很好很好,不过在你身边随便听到了那么几句,竟然便知道剑法奥义。可惜、可惜,可惜的也是你那师弟。”
令狐冲听他夸奖林平之,不由得有些高兴,忽然他又不说了,说一半留一半,哪里受得了?坐直了身子,愁眉苦脸道:“太师叔,你倒是把话说完,这样听得人多着急!”
风清扬叹口气道:“好吧。可惜的便是,眼瞧着这样一块好材料,我却用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教了你这三心两意专好管闲事的傻小子。我从前对你讲过,这世上的顶尖高手,我曾经见过三位。这第一位,便是你那师弟他的曾祖父林远图。”
令狐冲吃一惊,忙问:“太师叔竟然见过那位林公?他是个什么人?江湖传说他的武功当真那么神乎其神?那么他的后代为什么没有学会他的功夫?”
风清扬看看他,嗤笑道:“我说你胡思乱想,专爱多管闲事,果然不错,别人家杂七杂八的陈年旧事,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令狐冲吐吐舌头,笑道:“林远图是陈年旧事,我师弟可活蹦乱跳的,我们兄弟友爱,才多问几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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