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果然拿了一把扫帚,到后山去扫落叶。正值chūn天最和暖的时候,地上只有刚发的糙芽,哪来的什么落叶?他用扫帚乱划拉两把,心里突然明白,岳夫人还是在护着他。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感激。抽出随身长剑,心想:虽然这一个月不能学新招式,但绝不能撂了从前的老功课,辜负了师娘一片苦心。将华山剑法舞了一阵,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在旁边一个石凳上坐了休息。
松坡上,苍天下,艳阳如洗,清风拂面,四下里安安静静,一个人影都没有。突然之间,只觉得无比的轻松自在,真想一个人在这里呆到天荒地老。
奇怪的是,越是轻松,开心,越想去见见令狐冲,就好像思过崖那条危险的长路总也走不够似的。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再等一会陆大有便要上山送饭,他得尽早。急急忙忙跑回住处去灌了一小葫芦huáng米酒,绕了个大圈子过了师兄们练功的试剑坪,向思过崖奔去。
令狐冲在思过崖顶练剑。
他的长剑反she着一点午后艳阳的光,晃到了思过崖的山路上。林平之下意识举起手挡一下眼睛,仰头看看,不由自主就开心起来。
他上得崖去,叫一声“大师哥”,笑容再也不藏着掖着,满满地溢出。
令狐冲见他来了,迟疑一下,也笑了笑,说:“林师弟,好久不见。”
林平之笑道:“是啊,我真盼着能像六师兄一样天天上来看你。老规矩,给你带的酒。”说着,将酒葫芦递给他,然后熟门熟路的进了山dòng,果然地上他吃剩下来的东西就那么乱七八糟地堆着。
他摇头撇嘴,笑道:“看来六师哥和你也差不了多少,你不收拾,他也不管。”说着自己动手,把乱七八糟的碗筷什么的略微收拾收拾。他是纨绔大少爷,脏兮兮的看不过眼,真要自己动手又没个章法。令狐冲过意不去,赶紧来帮忙,苦笑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哪里讲究那么多。”
林平之说:“不管在哪里,总要gāngān净净整整齐齐的,日子才过得舒服。”
令狐冲只得答应着,两个人把东西收拾整齐摆在那里,等陆大有过来取。令狐冲便问:“最近功课练得怎么样?”
林平之笑道:“还不就是那样。不过以后我就轻松啦,师娘罚我在后山扫一个月落叶。”
令狐冲有些奇怪:“师娘为什么罚你?”林平之笑容淡去,细细的告诉他:“师姐教了我一招剑法,叫我用它跟六师兄过招,结果把六师兄胳膊划伤了……我就知道那招剑法不是现在能学的,所以去找师父,求他责罚。六师兄生我的气,我总想找他好好道个歉,可他都不理我。”
令狐冲心里一软,道:“傻孩子,这又怪不得你,你何苦自己去找挨罚。六猴儿人最好了,今天等他上来,我跟他说。”说着,又道:“可是扫这一个月落叶,功课不会落下么?”
林平之笑道:“不会,大师哥,现在是chūn天,哪有落叶,师娘是待我好。一个月也落不下几招剑法,而且我总算有空闲,可以常来看你。”
令狐冲想问:“那么你不陪小师妹过招了?”话到口边却生生的咽了下去,他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岳灵珊,总害怕听他说到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好在林平之这时抽出了长剑,笑着说:“大师哥,好久没在你面前练剑啦!”他笑笑,点点头,看着他长剑倒提,向自己施礼毕,一招“苍松迎客”,开始练剑。
令狐冲呆呆看着他,心里只是想:六师弟说他和小师妹……小师妹总不会那样待我……可是假如是真的……假如是真的……我还是仍旧如今日这般对待他么……
林平之只要在思过崖上,便觉得无比的愉悦,令狐冲虽然有些淡淡的,他想到他一个人在思过崖上的孤寂,只怕他心qíng不好,变着法的哄他说话――即使这样费心思他也还是高兴。可是不知不觉天色又晚了,他看见远远的山路上,岳灵珊来了。
他一阵高兴:自己不再和她过招,她终于又想起了大师哥。
回头笑对令狐冲:“大师哥,师姐来了!”
令狐冲听着师姐来了四个字,心花怒发,看他笑得狡黠,不由笑道:“你胡说什么!”林平之摇摇头:“我可不胡说。我进里面去躲一躲,保证不偷听!”
他喜滋滋的去之前躲高根明呆过的那个角落里站了,后背紧靠着山dòng壁,冰冰凉凉的一片,本来是高兴的,被这凉意一沁,莫名的悲伤,仿佛连心也凉透了。
☆、陷阱
可是外面令狐冲和岳灵珊却似乎不大对头。
他越听两人的对话,越觉得心惊。这时候早就把心里那点难受忘gān净了,听着岳灵珊叫道:“我便是恼你,我便是恼你!你心中尽打坏主意,以为我不教林师弟练剑,便能每天来陪你了。哼,我永远永远不睬你。”着急到了极点,刚要冲出去解释,岳灵珊却拔腿跑了,他到了dòng外,只听到了岳灵珊那清脆的山歌声――他想家时,低低哼唱的福建山歌。
令狐冲呆呆的矗立在山崖边,看着岳灵珊消失的方向。
林平之终于恍然,他最近见到自己为什么总是那样淡淡的,原来……他惶惶的叫:“大师哥,你快去追她……”
令狐冲低声说:“随她去吧。”回身进到山dòng,在石chuáng上坐下来。
林平之跟着进去,又着急,又担心他恨上了自己,颤声道:“大师哥,是我自己去跟师父师娘说的……你没叫六师哥去告状你为什么不说呢?”
令狐冲苦笑道:“我是什么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可她还是要这样说我。我问心无愧就是,何必解释。”
林平之急道:“可是你不说,她那个xing子,才不管你是不是问心无愧,她就是要找个人出气!这事儿本来就是我去求师父师娘的,我去找她说,她要怪还是怪我的好!”说着便要走,刚一举步,令狐冲喝道:“站住!”
他问林平之:“你为什么要去找师父师娘说,不陪她练剑了?”
林平之登时呆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令狐冲冷冷的瞪着他,冷笑道:“你是怕跟她在一起久了,我会不高兴?你心里我是如此小气的人么?”
他嘴上是这么说,心底深处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岳灵珊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心里只有大师哥的岳灵珊了……而连林平之这个入门不久的人都知道他们曾经的qíng义,所以他在回避,他在为自己回避,他在同qíng自己……他越想越是愤怒,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林平之低声道:“大师哥,我只是自己不喜欢跟师姐在一起……”令狐冲斜眼瞧着他,冷笑道:“哦?你师姐跟你年龄相近,人又漂亮可爱,你为什么不爱跟她在一起?”
林平之微微一愣,岳灵珊漂亮可爱吗?他摇摇头,说:“我……我没觉得……”令狐冲怒道:“别再说了!”胸中一腔怒火,无可发泄,忽然提起剑来,长啸一声,一剑向dòng壁刺去。“铿”的一声,长剑没柄。
两个人都愣住了,林平之脸色煞白,令狐冲满脸的红涨也在慢慢消散,渐渐地变白。他的功力怎么可能jīng进至此?
“这山壁后面一定有什么古怪。”令狐冲白着脸,半晌说道。
无论什么古怪,只要能占住他的脑子不让他想岳灵珊,他就欢迎。他跳起来便去敲那面墙,林平之莫名其妙,也跟着过去,先试了试那柄剑,一上手便知道果然不对,后面是空的。
他告诉令狐冲:“剑后面是空的。”令狐冲皱眉道:“可这里是实心的。”他说着走到另一边,那里是山dòng深处极不起眼的角落,他敲一敲,便响起空空的声音。就是这儿了。
他大步出dòng,找了一块大石头,回来狠狠地砸下去。
几下子,石壁便轰然破碎。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平之忽然轻声惊呼,直直的望着身前不远的地面上。
两柄年深日久依然锃亮的板斧,一具白洌森然的骷髅。
令狐冲跌跌撞撞地从山dòng中走出来。
他的每一步都像有千斤重,他十几年辛苦练就的下盘功夫仿佛一瞬间消失的gāngān净净,连正常的举步都困难无比。脸上所有血色消失殆尽,三魂六魄都像被抽离了身体。
走到地上范松的遗骸旁边,他略作停顿,垂下头去看那俯卧的尸骸。能看见骷髅的侧脸,森森的白牙齿像是一个冷笑。他打一个寒噤,脚下踉跄,伸手撑住了墙。
林平之赶忙扶住他另一条手臂。
他回头看看他,迟钝的辨认出那脸上的关切。
他们回到思过崖的石dòng里,令狐冲跌坐在石chuáng上。阳光晃进身前,他的眼一时不能习惯阳光,直到这个时候冷汗才涔涔的流下额头。
他发现林平之在他身边,然后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拽住他的手,死死地握紧,指节泛白,青筋bào露。他喃喃的说:“不好了……师弟,不好了……”
林平之小心地问:“是我们的剑法,全都……被……”他看着令狐冲闭上眼睛,痛苦得嘴唇颤抖。那些招式破解掉的不仅仅是五岳剑派的剑法,还有他二十几年人生中最信奉的东西,从此华山剑法于他,学不学练不练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林平之懂得他的难受。他神色镇定,只是面色也有些发白,温温的道:“大师哥,没事,只有你和我在。”
令狐冲呆呆的抬头看看他。他艰难地笑一笑,轻声道:“那把斧子很锋利,我看过了,我们可以把所有字和图形全刮掉,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看到。”
――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看到,连他和令狐冲也看不到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令狐冲一样,继续学肯定会被人破解的华山剑法再也没有意义,他有那么一瞬间也曾想过,那些招式,无论是五岳剑派的还是破解招式,如果他能学会,青城派也好余沧海也好岂在话下?可这念头也只是一下子便过去了。
令狐冲被他提醒,点点头,道:“对,对,应该把它们都削掉,再也不让任何人看到!”恶向胆边生,豁然起身,说道:“我们一起去!”
他说着,拉着林平之便往后dòng中走。他们再一次进到范松竭尽全力开凿出来的甬道中,他当先抓住一柄板斧提将起来――只这么一提,范松的掌骨跟着四散而开,他竟是死了做鬼也要牢牢地抓住自己的兵器。
令狐冲一颗冒着火的心登时凉了,呆呆的提着斧子,看着四下里石壁上被范松一斧一斧切削的痕迹,突然心灰得像是要死了。摇摇头,一步一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石壁,喃喃的道:“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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