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这回倒是看得很快,也没问皇帝不认识的字,直接道:“大农令说国库没钱?”这事儿他有印象,兼之皇帝难看的脸色,猜到并不算稀奇。
如此一来,刘据有点明白皇帝为何如此生气了,因为国库没钱支撑他的远征计划。
于是他问道:“阿翁,匈奴人已经退到漠北了,还能对我们构成威胁吗?”这也是许多人反对跨漠作战的原因,战线太长,补给困难,又是深入匈奴腹地,稍有闪失,后果就是不堪设想。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据儿,你知道漠北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刘据想了想,沉吟道:“儿臣听说,漠北是苦寒之地,水糙不丰,人畜不旺……”
“是啊,水糙不丰,人畜不旺。”皇帝重复着儿子的话,随即肃色道:“匈奴远遁,逃至漠北的蛮荒之地,可不是扎地生根,而是暂避汉军锋芒,休养生息,发展壮大,以图日后南下劫掠。”
“所以阿翁要趁匈奴人尚未缓过神来,给他们致命一击?”虽然是疑问的语句,可刘据的语气却是很肯定的。
皇帝赞许地点点头:“据儿,你说得对,是要给匈奴人致命一击,毕其功于一役。”
刘据汗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若不是知道漠北决战就发生在明年,他如何能说出这些。
仗是肯定要打的,没钱不是理由,东郭咸阳、孔堇和桑弘羊等人被皇帝指使地团团转,内朝每日的议题就是商议各种敛财的方法。
刘据对战事的筹备不感兴趣,他唯一担心的,是届时会跟着卫青出征的李广。
这位终其一生也难封侯的老将军在人生的最后一战再次迷路了,未能参与至关重要的漠北决战,愤愧之下,以死谢罪。
李广死后,他的儿子李敢把他的死归罪于大将军卫青,并因此闹上了长平侯府,甚至用匕首刺伤了毫无防备的卫青。
霍去病得知此事,在上林苑公然she杀了李敢。皇帝闻讯气极,遂把霍去病逐去了朔方。皇帝的本意倒不是真要冷落冠军侯,只不过想让他去边境晾一晾,暂且避避风头。
毕竟,李敢是皇帝亲封的关内侯,是在漠北之战跟着霍去病立过功的。
若是换成其他人,胆敢公然she杀朝廷大将,皇帝直接就会了结了他。也就是那个人是霍去病,皇帝才会想方设法为他隐瞒,并且打算风头过后再对他委以重任。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霍去病此去朔方,就再也没有回来。
尽管梦里的事尚未发生,可只要想到那一幕,刘据就会冷汗涔涔。
不行,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梦中的悲剧真的成为现实。
刘据首先想到的,就是阻止李广出征。他不出征,就不会迷路,更不会自尽,李敢也就不会因此去找舅舅的麻烦。李敢不做出伤害舅舅的行为,去病哥哥自然不会杀他,也就不会去朔方。
至于霍去病的死和朔方有没有直接联系,刘据不敢深想。
可是怎样才能说服阿翁放弃李广呢,刘据被自己出的题目给难住了。
第017章 呼之yù出
关于漠北之战,刘据知道的只有大概过程和最后结果,却不清楚其中具体的细节。
若不是李广的死会牵扯出后面的诸多事宜,刘据根本不敢cha手他并不熟悉而且目前也没有发言权的军中要事,他只要安安静静地等着舅舅和去病哥哥传回捷报就好,就像之前的河西之战。
刘据很怕自己无意中触及了什么东西,影响到舅舅和去病哥哥原本可以顺利取得的大捷。
但是李广的自杀实在是影响深远,如果不能阻止他随军出征,后面那些他根本不愿意看到的事qíng就会一件件的发生,比起现在更加让人感到棘手。
只要李广死了,李敢不记恨舅舅是不可能的,把愤怒和仇恨记在他人身上,哪怕那个人是大将军,也比承认自己的父亲不擅长主动出击,战场失期乃是自身无能更容易接受。
而李敢既然有胆量冲进长平侯府去找舅舅算账,就要有迎接来自去病哥哥的满腔怒火的觉悟。
刘据一向觉得,他的舅舅是个待人很温和的人,有时候甚至是以德报怨。比如李敢上门刺伤了他,他不仅没有追究李敢的责任,还让人把消息瞒得死死的,谁也没有透露。
刘据就是在霍去病she杀李敢被皇帝打发去朔方郡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而且只晓得大概qíng形,他想追问更清楚的细节,却没有人肯告诉他了。
比起身处深宫,消息不便的太子殿下,霍去病作为与卫青比肩的大司马骠骑将军,消息来源就要广泛得多,尽管卫青下了封口令,但是李敢闯到长平侯府行凶一事终究是传到了霍去病耳朵里。
刘据认真想过,事qíng只要走到了这一步,基本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的去病哥哥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包括他的父亲。
但是……
怎样才能不让李广出征呢,刘据坐在椒房殿的廊下,抱着脑袋冥思苦想。
去跟阿翁说,李老将军运气不好,每逢大战必定失期,汉军这回要打的,是跟匈奴人的总决战,要是李老将军又迷路了,破坏了舅舅的部署,影响了最后的战果,岂不是很不妙。
只是……
刘据隐隐约约回想起来,漠北决战之前,他的阿翁好像真的想过不让李广上战场,理由就是嫌他运气不好,生怕他又迷路。
不过李广苦苦求了皇帝,说自己一生征战无数,却始终无缘封侯,如今汉匈之间要进行最后的决战了,他哪怕是当个前锋将军,也希望能为陛下杀敌。
看着满头白发的老将军,素来行事果决的皇帝心软了,他想起李广当年镇守右北平,匈奴人十余年不敢来犯,也是劳苦功高的。他年纪大了,这次再不能以军功封侯,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皇帝难得心软一回,结果却是怕什么来什么,李广他竟然真的又迷路了……
刘据咬唇想着,若是自己多跟阿翁说几次,qiáng化李广在他心中擅长守城却不擅攻击,而且每逢出征必定失期的印象,他会不会就会坚持原来的想法了。
可是……
他家阿翁是个心智何等坚定的人,李广连他的想法都能改变,可见不是普通人,至少口才是极好的。
如此一来,他的敲边鼓计划未必能行得通,届时老将军找阿翁苦求一回,说不定就让他回心转意了。
不行,他必须得有更加周全的计划才行。
刘据正想得入神,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两下,他回头一看,竟是个粉嫩嫩的小男孩,身上穿着皇子的服色,朝他甜甜一笑,咧嘴道:“哥哥……”
刘据顿时就傻眼了,这是他哪个弟弟来着,刘闳、刘旦、刘胥几个的年纪差不多,如今都是两三岁的样子,每次到椒房殿也是凑到一起,他从没认真看过他们,根本分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皇子身边不该都有保姆跟着吗?怎么这个小家伙一个人就溜达到这里来了?
“哥哥陪我玩!”见刘据只顾凝眉思考,却不搭理自己,小皇子不高兴了,伸手抱住他的肩膀。
刘据的确是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弟弟们,跟刘闳兄弟几个比起来,他觉得无忧他们更像是自己的亲弟弟,不过被人抱住了,他也不可能qiáng行把人拂开,只得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跟阿母来的,阿母跟母后请安,我就跑出来了。”小皇子说着有些得意地笑了。
刘据不能直接问对方的名字,可又想把人送走,便道:“那你快回去吧,你一个人跑出来,你阿母会着急的。”更重要的是,不管哪个小皇子在椒房殿出了什么意外,责任都是皇后的。
“我不要。”小皇子倔qiáng地摇了摇头,“我要跟哥哥玩,旦儿和胥儿一起玩,他们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他们玩,我找哥哥玩。”
不是刘旦,也不是刘胥,那他就是刘闳了,刘据仔细看看,他的五官生得的确和王夫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他不喜欢王夫人,自然也不高兴陪着刘闳玩。
刘据没有甩开刘闳拉着他的手,而是站起身,温言道:“闳儿乖,我带你去找王夫人。”
刘闳不高兴地扁了扁嘴,可也没说什么,乖巧地就让刘据牵着走了。
到了椒房殿前殿,王夫人已经发现儿子不见了,正惊慌失措地向皇后求助,让她派人帮忙寻找,她就刘闳一个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要是儿子出了问题,她也不想活了。
卫子夫对待庶子一向淡然,不会亲近,也不会为难,很好地维持着皇后应有的气度。
听说刘闳不见了,卫子夫毫不耽搁,立刻命椒房殿的宫人四处找寻,不想宫人还没传来消息,刘据牵着弟弟出现了,让人大吃一惊。
“闳儿……”虽然只是短短片刻不见踪影,可王夫人的表qíng很容易让人误会,她和她的儿子是失散多年久别重逢,若不是不想在椒房殿失仪,她只怕就要冲到刘闳身边了。
反而是刘闳,看到生母一点都不激动,jīng致的小脸上甚至透出一丝浅浅的不耐烦。
刘据可不管刘闳是否愿意,他把人还给王夫人就算完成任务了。低头看了眼生着小闷气的刘闳,刘据松开手,在他背上轻推了把,低声道:“快过去吧,别让你阿母担心了。”
刘闳抬起头,委委屈屈地看了兄长一眼,磨磨蹭蹭地朝着王夫人的方向挪了过去。
事后,刘据跟霍光说起这件事,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和刘闳从来没有打过jiāo道,王夫人也不像是会在儿子面前说他好话,或是让他来亲近自己的人,他怎么就突然想到来找自己玩的。
“殿下不喜欢二皇子?”霍光答非所问。
刘据抬眼瞥他,见霍光的神qíng风轻云淡,好像就是随口一问,于是答道:“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平时见面就少,他们几个又比我小了好几岁,话都说不到一起去,有什么好玩的。”
霍光对刘据的答案并不感到惊奇,因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弟弟这种生物对太子殿下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有他们不多,无他们不少。
霍光还知道,刘据对弟弟们的视若无睹源自何因,不是太子生xing凉薄,而是皇帝从来就没考虑过让太子去亲近他的弟弟们,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在雄才大略的皇帝心目中,妻妾儿女都是不重要的,只有他的大汉江山,是他真正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卫长公主和刘据能在皇帝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得益于他们抓住了有利的出生时间。
卫长公主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她的出生打破了朝野上下的种种传言,皇帝怎能不对她另眼相看。卫长公主之后,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同样是皇后所出,可皇帝待她们就是很平常了。
刘据则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也是他属意的大汉帝国继承人,jīng心呵护、悉心培养自然是必须的。至于刘闳等人,只能说是生不逢时,他们没有赶上皇帝对儿子qiáng烈需求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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