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有心暗示皇帝,是骠骑将军处事不公,不给她的兄长表现机会,可她的话刚起了个头,皇帝的脸色就瞬间变得yīn沉下来,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李夫人再不敢开口。
“以后不要再让朕听到这样的话。”言罢,皇帝拂袖而去。李夫人黯然垂首,满眼的不知所措和嫉恨不甘,一定是霍去病在搞鬼,一定是他,是他打压了他的兄长……
李夫人如何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心里很明白,霍去病不会更不屑用这样的手段算计李广利,他对李广利和赵破奴、卫无忧,肯定是公平的,他是要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个人不堪用。
战后论功行赏,赵破奴因功受封浞野侯,卫无忧已经是长平侯世子了,不能再封,皇帝gān脆给大将军加了八百户食邑,霍去病是主帅,加封了食邑一千户。
李广利无功无过,被皇帝打发回了原来的位置,看在李延年和李夫人比较得他心意的份上,闲职他乐意给李广利一个,可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是不会再给了,给了也是làng费。
于是,太子殿下惊喜地发现,他家去病哥哥一出马,李家的问题基本就算解决了。
第062章 元封五年
李广利触碰不到军权,李夫人再是得宠,李家与当年的王家也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王夫人还没有一个以“jian”乱后宫,导致自己的家族被皇帝族灭的弟弟。
因而楼兰之战过后,刘据基本就把李家抛之脑后了,那位美貌而病弱的李夫人并非有寿之人,在她过世之后,她的兄弟们若是能安分守己,皇帝看在小儿子的份上,荣华富贵肯定少不了他们。可李季若是跟前世一样,再次犯下秽乱宫闱的重罪,皇帝估计用不着再诛李家两次了,一次就能解决问题。因为这一回,大汉对大宛的远征肯定不会和李广利有关系了。
随着元封五年的日益临近,真正能让刘据揪心的,有且只有一件事。
重生以来,更准确说是从小太子在懵懂中看到未来以后,有很多事和原来不一样了。
靠着先知先觉的优势,刘据努力挽救过早离开自己的亲人的命运,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前世早夭的卫无忧和霍嬗如今都是活蹦乱跳地活着,他们也许无法达到各自父辈的高度,但作为家族继承人,还是很合格的;曾经以自己的xing命为代价为他换来曜儿的无虑已经做了母亲,她生了个漂亮的男孩子,长相和曜儿有些相似,刘据好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想给那个孩子赐名秋曜的冲动。
“殿下是晗晗的长辈,你若赐名,秋神医和无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多话。”见刘据yù言又止,最终放弃了最初的想法,霍光有些不解,因为小秋晗的相貌真的是像极了当年的刘曜。
刘据唇角微扬,扯出一抹极浅的笑意,半晌方沉吟道:“晗晗的确长得像曜儿,可他毕竟不是曜儿,就算你我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可让晗晗顶着曜儿的名字,对他是不公平的。”所以刘据只是想了想,就抛却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秋晗的名字是卫青取的,意为天将明。
话虽如此,刘据的神色还是显出几分落寞。当年巫蛊之乱的时候,无论是跟在他身边的刘进、刘曜,还是留在长安的蓁蓁、刘远,结局都是一样的悲惨。
如今他对进儿和蓁蓁格外疼宠,何尝不是有补偿之意,只有曜儿,他什么也做不了。
“殿下,有得必有失,凡事不可qiáng求。”霍光思忖片刻,如是道。
刘据闻言默不作声,霍光说的道理他都明白,早在当年作出决定不娶表妹为太子妃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见到曜儿了,可看到和曜儿长得极像的晗晗,有点小感慨还是难免的。
尽管他们已经直接和间接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是刘据心里很清楚,不是所有的事qíng都能改变的。那些因为他与霍光而比前世活得更长久的人,多是死于意外,生老病死却是不可避免的。
正是因为如此,刘据对即将到来的元封五年,有着除霍光外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惧。
刘据记忆中的元封五年,是他生命中最黯淡无光的一年。
年初,与太子妃大婚已经五年的他好容易得了盼望已久的嫡子,却痛失青梅竹马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妻子,病重的舅舅除了伤心爱女的早逝还要担忧他摇摇yù坠的储君之位。
也许皇帝从未动过更换储君的念头,可太子无论政事战事,处处与皇帝的观点相悖,父子间的相处也不复从前的亲密,皇帝随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子不类父”,很难不让人误解。
为了安抚不安的儿子,皇帝特意让大将军转告太子:“汉家庶事糙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yù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
刘据得知此事,感概卫青良苦用心的同时心里也有着qiáng烈的挫败感,就像他每次谏证伐四夷,皇帝都是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仿佛在父皇和舅舅的眼中,他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无论他要做什么,他们似乎都觉得不放心,他们必须把每件事都为他办得妥妥当当,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经历了后来的诸多波折,逃亡中的太子殿下回首往事,才不得不带着些许不甘的心qíng承认,他的父皇是对的,他的舅舅也是对的,他们的担心都不是多余的。
一直以来,刘据都被人保护地太好了,他遭遇过的每次凶险都是在距他很远的时候就被人化解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需要自己直面危机的局面,从而对危险缺乏足够的警惕。
巫蛊之祸不是单靠某个人就能引起的,那是一群各自抱有不同目的但都希望把刘据拉下太子之位的yīn险小人借着年迈多病的皇帝对年富力qiáng的太子些微的猜忌心理共同挑起的。
李广利对付刘据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让自己的外甥刘m当上太子,刘屈雍屠罟憷是儿女亲家,两人共同起事不足为奇;江充和苏文等人站在刘据对立面的原因另有不同,他们都是曾经得罪过太子殿下的人,都怕他日后登基再来清算自己,所以对江充和苏文一gān人而言,谁是下一任的皇帝都好,只要不是刘据就行;至于钩弋夫人,她在最初的时候不过是一颗棋子,只不过……
女为母则qiáng,当钩弋夫人有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否甘心做棋子,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总而言之,这些零零散散的对手看起来都不是很起眼,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上刘据,都是没有丝毫胜算的,可不善yīn谋的太子殿下没能想到的是,这些小人聚到一起,竟有那样的能量。
他们充分利用了皇帝晚年对太子的疏远,并成功地使得他们都误解了对方的心思。
长期见不到皇帝,甚至联系不上,有扶苏的殷鉴在前,刘据怀疑他的父皇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并非毫无依据,为求自保,他只能起兵,他不甘心束手就擒。
刘据的举动触到了皇帝的底线,他下令出兵平叛,可他也下令要活着把太子带回来。
然而,一切都失控了……
皇帝最终等到的,是太子自尽的消息。
“子孟,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舅舅和去病哥哥对我会不会很失望?”他们在世的时候,几乎为他扫平了前途的所有荆棘,可到最后,他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虽然刘据没有明说,可霍光哪会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他微微启唇,似乎是想安慰太子,可动了两下嘴唇,最终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刘据带着两个儿子逃亡异乡的时候,霍光就在甘泉宫伴驾,他不是没向皇帝奏言,太子肯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他是进退两难,别无选择,可他不是兄长,他的话,皇帝听不进去。
皇帝斩了放走太子的田仁,命人继续追查太子父子的下落。尽管皇帝说的是要把太子活着带回来,可霍光心里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知道那些人不会给太子活着回来的机会的。
他从来没像那一刻那般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他辜负了兄长曾经对他的嘱托。
长久的沉默过后,霍光缓缓抬起头,沉声道:“殿下,不会的,不会有人对你失望的。”
“是么?”刘据自嘲地笑笑,看似无意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了霍光肩上,轻笑道:“子孟,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过你能这样说,我还是很高兴的。”说到这里,刘据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又用只有霍光能听到的很低的声音说道:“我不能让舅舅再失望了。”更不能让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担心,他是大汉的皇太子,他不能永远把自己定位在被卫家保护的角色上。
“刘据,我没有在安慰你,我说的都是真话。”语意被人曲解,霍光有点不高兴。
刘据撇过头,愣愣地看了霍光两眼,闷闷地道:“我知道了。”他们明明是在讨论晗晗的名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何突然就扯到了巫蛊之祸,真是叫人开心不起来。
在刘据忐忑不安的心qíng中,元封五年终究还是到了。一方面,刘据的理智无比清醒地告诉他,像卫青那样年轻的时候积劳成疾留下的病根,就是有秋无意在,也未必能改变什么;可另一方面,他又会忍不住去想,当年霍去病的病qíng那般凶险,秋无意也把他治好了,这回兴许还能有奇迹也说不定。
然而,奇迹就是因为不常发生才会得名的,若是随时随地都能重演,也就不配称为奇迹了。
元封五年,大汉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去世,起冢如庐山,葬茂陵东北,谥号为“烈”。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刘据还是深感难以接受。
他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他的太子生涯明显比上辈子成功,不但没让舅舅放心不下,拖着病躯还得帮他在父皇面前说好话,而是他在病榻前答应了舅舅,以后会照顾好无忧无虑几兄妹。
静夜,刘据拿着卫青当年为他削的木剑坐在太液池边发呆,却突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明明吩咐过的,谁都不许过来打搅,刘据不由有些生气,却又提不起力气回头去看到底是谁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了刘据身边才停下,那人居高临下看了刘据片刻,缓缓开了口:“我记得舅舅刚给你削好这把剑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喜欢,可又宝贝得紧,谁都不让碰……”
听到来人的声音,刘据慢慢抬起头,轻声道:“去病哥哥,你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可原因勉qiáng还是能猜到的,不喜欢木剑,是因为不爱舞刀弄剑,不让别人碰,是因为那是舅舅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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