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蛇骨自大和守安定身上剥落下去,夜色浸染的羽织也逐渐恢复成浅葱颜色,最后是那天高海阔的湖色眸子。
他颤抖着伸出手,拥抱住那个付丧神消散后所剩的洋装,畏冷般蜷缩起来,洋装中有什么沉甸甸的,硌得他彻心彻肺的疼。
加州清光……他的唇动了动,终究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想加州清光明明最怕疼,刚才他砍下去的那一刀会不会让他没出息的掉眼泪?
可是他不在的话,加州清光又能去找谁抱怨“好疼”呢?
他自以为能替加州清光承受碎刀之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最无用的虚妄。
赤心冲光自桥头一步步走来,鸭川的层层雾气随着他的脚步散开,又在他身后收拢,他在大和守安定身边坐下,唇角带着悠然笑意,极其温柔的将伞倾向安定,替他遮挡了这一片更深露重。
“我很高兴,安定。”他轻笑着说,眉眼舒展开,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笑道,“这个结局如何,是不是很有意思?”
大和守安定抬眸看着他,眼底赤红一片,良久才哑声道,“是我有负所托……与加州清光毫无gān系。”
赤心冲光温文尔雅的笑了笑,口中的话却森冷无匹,“那又如何?总归,你们都是他的刀啊――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最为骄傲的事么?”
――冲田总司的爱刀。
他一振衣袖,白色山纹在血色衣摆上展开,赤心冲光抬手摸了摸大和守安定柔软的发尾,神色平淡而温和,这个动作甚至与多年前还在壬生寺八木家时一般无二,如今却只让人心底发寒,“我等了很久,安定。”他说。
赤心冲光扬起脸看着黯淡夜色,讲故事般以娓娓道来的口吻,“那年是文久三年,旧历七月……你看我记得多清楚,毕竟是我折断的时间不是么。近藤先生将我连同升屋一战中折断的两把刀一同送回多摩,临行前山南先生告诉我他会回来。”
“……够了,赤心冲光。”大和守安定颤声打断他。
“这就听不下去了?”赤心冲光嘲讽的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讲了下去,“是……我确实不择手段,为了活下去吞噬了那两把刀残余的灵力,一日日缩在鞘中苟延残喘。我总觉得我能等到……我求的不多,等他回来看他一眼就足够。可我这么痛苦又等来了什么?”
「山南敬助脱队,于二月二十三日切腹」。
「介错人,冲田总司」。
他尖锐的笑起来,之前所有温柔面具仿佛在这一刻被他不加掩饰的统统撕碎,缠绕在他身上的蛇骨不安分的扭动着,啪的一声在空中抽响。
“拜托你照顾好山南先生这句话,是跟着你鞘上的铁锈一起被遗忘了么?”赤心冲光神色狠戾,“山南先生不责怪冲田是他的选择,而我……绝不会对你选择原谅。”
“……所以啊,失去自己最最珍而重之的人,这种滋味若不让你感同身受一番,我又如何甘心呢。”他说着从袖中扯出一个已经碎裂的御守,狠狠摔在大和守安定脚下,唇角却再次带上了温和笑意,“小安定,我原想送你一场美梦,让你如愿以偿的代替「加州清光」折断,可惜被你的御守坏了事……只好换一场噩梦送你。”
那半个御守上带着血迹,深蓝锦缎上织就的咒文加持已被某种力量彻底扯碎,大和守安定依稀记得是出阵前加州清光硬塞进他衣服里的。
“池田屋我所见的加州清光……”他阖了眼阖,沉声问。
“呵,不过是我借着半片残刃做的一场幻象。”赤心冲光一针见血道,“那是你堪不破的心魔。”
大和守安定沉默良久,摸索着拿起了手边的刀,属于加州清光的本体刀上仍然带着奋力一击时guī裂的痕迹,握在手中时却沉重到他几乎拿不起刀。
他抱着那把打刀惨笑了一声,抹掉唇角的血站起身来,持刀端端正正的摆出了北辰一刀流的起手势,“……请指教。”
赤心冲光眯起眼没有开口,下一刻,一道赤色自大和守安定身边飞速游走,转眼便结成了六芒星的模样。
一个陌生而低沉的少年声线破空传来。
「临」。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临」字出口的刹那,一道赤色咒纹带着耀眼的明huáng火焰从大和守安定身边砰然炸裂,焰尖是炽烈的红,那道明亮的赤色燃了一路,在他周身结成了六芒星的样子,灼灼火焰燃烧着铸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凌空飞来的蛇骨毫不留qíng烧成了齑粉,纷纷扬扬的灰白骨粉落在六芒星之外的桥面上。
「兵」。
那声音轻柔如耳语,偏生此间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和守安定惊疑不定的退了一步,持刀看着加州清光所遗留那件洋服中赤红的光――六芒星阵的第一道咒纹正是从中she出。
随着第二个字,六芒星阵之中显出一朵燃烧的红莲,层层火焰攀缘于花瓣之上,顶尖的焰色明亮的近乎雪白。
赤心冲光蹙眉看着对面燃烧的红莲,露出玩味神色,手中的刀被他握的很紧,锋刃雪亮。
「斗」。
焰色红莲缓缓绽放,大和守安定眼见莲花中露出一角羽织,他目不jiāo睫的盯着那片浅葱色,觉得眼前霎时一片模糊。
「者」。
明亮的火焰终于将洋服彻底吞没,在洋服灰烬之下,一块暗色玉牌凌空而起,所有火焰正以它为中心次第扩散,当最后一瓣莲花落下火焰烧灼过后的灰烬,站在莲蕊之间的那人睁开眼,有些不适应的抬手虚握了一下,灼灼燃烧的白焰从他衣角凋落。
「皆」。
赤心冲光举刀而来,yù将焰莲毁掉,猩红的光随着他挥刀的动作带出凌厉的风,红莲焰色瞬间一矮,摇摇yù坠,大和守安定回过神来,执刀在前,低喝一声迎面遇上那刀光,双刃相击时被对方刚猛力度狠狠bī退一步,整只手被震得发麻。
然而下一瞬,赤心冲光矮身横挡,纵身疾退,一道火光从安定身边汹涌而来bī退赤心冲光的攻击,触及大和守安定衣角时却是极为温柔的温度,仿佛是某人的安抚。
「阵」。
心念一动,大和守安定不退反进,藉着赤心冲光的退势连抢两刀,他忍住手腕酸麻,招式灵动,挥出的刀仿佛是自身的一部分,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而去。
战斗时瞬息万化,若是气势矮人一截便已落了下乘,愈是软弱便愈是没有退路,愈是畏死愈是先死,当年近藤师傅无数次说的“气势”正是此意。
那一刀气贯白虹,赤心冲光冷笑一声挥刀迎上,同时身后蛇骨一摆狠狠抽向大和守安定的下盘,如刀刃一般,几乎带出了飒飒的风。
「列」。
那一瞬避无可避,蛇骨拐过一个奇异弧度,森白骨刺猝然增长,直冲大和守安定后心而去,他执刀在前,锋刃偏左,不管不顾的向着赤心冲光的眼狠劈下去,那道几乎要将他刺穿的蛇骨却撞上了一道亮丽火光,一只纸鹤式神燃烧着陨落在地,而大和守安定的刀终于bī到赤心冲光面前,刀尖直指赤心冲光的眉心。
「前」。
随即脚下蛇骨猝然发力,四周蜿蜒的蛇骨参差jiāo织,一瞬间竟让红莲之上的火焰都黯然失色。
大和守安定抽身疾退,咬牙斩落身边蛇骨,然而终于避无可避,身后一道刃光如雪,寒凉彻骨,彻底dòng穿了他的脏腑,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抬手捂住小腹跪倒在地。
赤心冲光一转刀柄抽刀而出,把伤口撕裂得更大了些,随即抽身而退,嫣红血色随着刀刃溅落桥面。
「行」。
随着最后一字出口,焰莲之上的人影终于脱身而出,他周身的火焰痕迹还没完全褪净,白焰舔着他的袍角,而后渐次落成灰烬。
他抬手,心随意指,连出三刀。
那三刀一气呵成刀势凛然,仿佛可以劈开山河。
第一刀,赤心冲光护在身前的骨甲碎裂,而刀势犹然未止,赤心冲光不得不仓皇而退,láng狈迎上第二刀。
他的刀横拦于胸前,仓促做出了防御的姿态,然而被对方发力一击,虎口顿时震出血来,而第三刀已是避之不及,刀光兜头斩落,赤心冲光匆忙运起所有蛇骨以做护盾,在劈头盖脸碎裂的骨粉中,他喉头一甜,血就从口中溢了出来,猩红的眼眯起细细打量着自火焰中浴火重生的人。
那人头戴钵金,身披羽织,漆黑长发在脑后利落的束起,此刻回手收刀毫不恋战,疾步走向大和守安定,皱着眉似乎在说着什么,容貌不甚出色,却年轻得不可思议,仿佛chūn日枝头新探出的嫩叶,或是寒冬过后溪流化冰的第一缕清流。
大和守安定满口腥甜说不出话,眼圈通红,失血和疲惫让他眼前一阵阵发晕,可那都无所谓了,他近乎贪婪的注视着那人的面容,恨不得以刀凿将那人刻在心底,苍白的唇抖了半晌,却剩下只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想说的太多了,那些话像奔涌的河,突破了大坝的阻拦,全都堵在他嗓子眼里,进退不得,他捂着伤口的地方淅淅沥沥滴着血,可是痛感却已感受不到了,大和守安定试探着伸出手,想要触摸对方的脸颊,却在看到自己手上血迹时猝然止住,生怕自己一身血污染上对方。
――他早已一身血染。
那只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而后他笑了,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来,声音轻如飞絮,“冲田先生,终于……”
回应他的是年轻武士的微笑,对方毫不在意血污,笑着握住他冰凉的手,抵在了自己脸侧,“终于见到你了,大和守安定。”
细纹逐渐攀附上刀刃,轻微的碎裂之声自刃上响起,他的指尖化出一点萤火,而后飞散开万千流萤。
「いかないで,おい!」
他恍然听到加州清光的声音,下一瞬便是满目烈火,重归黑暗,亦再无听闻。
白纸裁出的式神小人只有手指长短,此刻站在冲田总司肩头,当中传出低沉微哑的少年声线,吟诵着连绵不断的咒文,那些咒文织成一张不可逃脱的大网,将赤心冲光困在其中。
此刻赤心冲光大势已去,反而有些困shòu犹斗的孤注一掷,那层温文表象早被他毫不留恋的踩在脚下,舌尖轻探,舔掉了唇角的血,混不在意愈收愈紧的层层咒文之网,反而长刀一挥将刃上残余血迹甩落,眯起眼露出了森然笑意,他缓缓开口,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终于等到你了,冲田总司。”
他冷声开口,“元治二年的痛,大抵……只能以你的血来洗刷了。”
冲田总司没有答话,更没说什么“那是山南先生的选择”之类的借口,他沉默着不做丝毫解释,只是向后退开一步,旋即站定,抬手举起了刀。
那个姿势沉稳凝练,与文久元年试卫馆中初见山南敬助时那场比试的姿势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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