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找神仙说过话,我只能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远远的看他一眼,有时候他不出祠堂,我便连着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一面。
祠堂噼里啪啦的麻将声没有因为我的忙碌而停过。我完成升学考试,顺利被市里一所寄宿中学录取。我爸怕我跟不上别人的进度,两个月的暑假,我有一个半月得出去上补习班。
考试完了的第二天,我就兴冲冲的跑去祠堂找神仙。
神龛前、戏台上、二楼看台,我把祠堂内部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神仙。我不敢大声喊,一是怕别人觉得我是jīng神病,二是,除了神仙,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下次见到他一定要问问他叫什么。
我这么想着,失望的离开了祠堂。
之后再来,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qíng了。
补习班的所有课程已经结束,我第二天就得去市里的学校报到。那天太阳快落山了,路面被晒的滚烫,我买了两只冰棍,只拆了一只咬在嘴里,另一只打算等会放供桌上给神仙。我很久没有见他了,上次走的时候都没和他打过招呼,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我的气。
我一进祠堂,就看见神仙在二楼看台上,笑眯眯的朝我招手。
太好了,他还在。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把冰棍放在供桌上,然后上二楼找他,一点也不嫌脏的坐在他旁边问。这事在我心头转了两个月,终于能当面问一问他。
神仙似乎很惊讶我会问这个:“怎么忽然想起来问我名字?”
我满不在乎的咬着冰棍:“总不能老是叫你喂喂或者神仙吧?而且明天就我要走了,去外面上学了,问一下你名字都不行吗?”
“哦……”他点点头,“我写给你看啊。”
他手上也湿漉漉的,似乎怎么也gān不了,伸出来的手指苍白纤细,指骨分明。我咬着冰棍看他在地上写字,水迹晕开,在地上的灰尘里渐渐组合成了一个名字。
神仙拍拍手,也坐了下来:“名字告诉你啦,走了以后可别忘了。”
我舔着冰棍点点头,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qiáng压住上翘的嘴角,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欢喜。
9.
到了外面新的世界,光怪陆离渐渐地迷了眼,过往的记忆和约定渐渐地被我抛在了脑后。直到有一回,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乡》。我忽然回忆起那间祠堂、那无风自动的神幡宝盖、那戏台上的麻将桌、那昏暗的二楼看台,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欠我一个糖人、讲故事很难听、看人划龙舟会哭的傻神仙。
10.
为了我上学,我们家都搬到了市区,村里的房子也租了出去。我爸的生意很成功,没几年就把爷爷奶奶也接过来住。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爸带我回了一趟村里——为了自家土地出卖的事,我便又看见了站在桥上发呆的神仙。
我喊他的名字,看着他转头,对着我又笑了。
“你回来了?”
“嗯!”
“什么时候走?”
“……”
“你不会留在这里的,什么时候走?”
“明天。”
“噢。”
我们俩坐在祠堂二楼的看台上说话,就像几年前那样。
我看的出神仙很失落,不知道是因为我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看他,还是因为我明天就走,也可能两种原因都有。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没一会儿我爸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吃饭,我只好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和他道别。
“林辰。”
神仙忽然叫住我,我停下脚步转头,他还坐在原地,像曾经每一次告别一样和我挥手。
“一路顺风。”
11.
“爸,我们家前面那个祠堂,到底建了是拜的什么啊?”
“我以为你天天往那边跑,早看见了呢!那边就是三个菩萨,中间那个应该是观音吧……小时候你奶奶和我说的,我也记不清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第二天走之前我又去了一趟祠堂,里面几乎空无一人。
村子这些年发展的不错,很多人都搬去了镇上或是市区,当年响彻整个下午的戏台麻将桌,如今只冷冷清清的摆着四张方桌,再也听不见噼里啪啦搓麻将的声音了。
“杨易!杨易!”
我在空旷的祠堂里大喊着神仙的名字,我找不见他,哪里都没有。我知道他一定在这儿,只是故意躲起来了。
他说过,他想让谁看见就让谁看见。
你现在不希望我看见你了吗?
“喊什么喊?”
我转身,出现的却不是神仙,而是看管祠堂的老大爷。
“后生,你刚刚喊的谁?”
我吞了一口唾沫,直觉老大爷知道点什么,便问:“大爷,我找杨易,您认识他?”
大爷手里握着一大串钥匙,忽然叹气,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着他走。
12.
我从来不知道祠堂还有三楼。
三楼有个阁楼一样的房间,大爷打开了门锁,边掸着灰边说:“这儿啊建了好些年了,从我爷爷那时候起就有这祠堂。翻修了好几回,这三楼一直没有动过,平时也没什么人来……”
房间不大,放了一张木板chuáng,一张桌椅和一个柜子,就只容得下两个人站里。我环视一周,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便问:“杨易以前住这儿?”
“后生,我不知道住这儿的人叫什么,那都是我阿爸年轻那会儿的事了。”
“也是端午的时候吧。我阿爸是那时村里龙舟队的鼓手,负责在最大的龙舟上打鼓,那次运气好,赢了镇上的龙舟赛。好消息传来,大家都跑到桥上去看望龙舟队的风采……”
“就在那次,那座老桥被踩塌了。摔死、淹死不少人……我阿爸后来说,那天那河水都飘红了,因为觉得晦气,村里让人把下过河的龙舟都给砸了,之后的十来年,都没人再提起要过端午。”
我听的有些心惊:“那杨易、杨易他……”
大爷摆摆手说道:“你是不是看见他了?一个青年,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袍子?”
我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大爷叹气:“我小时候也见过他一回,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有次傍晚从田里回来,看见一个小伙子坐在祠堂的檐角,我吓坏了,以为他要自杀,连忙去叫别人救他;可没人看见,大家都以为我疯了。”
“然后我就看见他对着我笑了,还竖起一根指头让我保密。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和阿爸说起那个青年的样子,他很难过,和我讲了很久当年的事。”
“我阿爸说,那天端午塌桥压死了很多人,但几乎所有人的尸体都被找到送回家里去了。只有那个小伙子的找不到……据说他是个读书人,到处游历,路过我们村住了几天,就在这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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