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不过五岁,倒是硬气。”萧峰解了酒囊,灌下几口酒。
阿朱又说:“是啊,我当时才五岁。差点被人家卖去了……”说到这里,阿朱赶紧收口。她当日离开后,就差点被人卖去秦楼楚馆。
她略过这段,继续说:“我瞧着那些人就不似个好人!那人想拐我去卖掉,我机灵不愿去。因而起了争执。但偏生那时入夜了,四下里都没人,我一个丫头肯定不是那几个大人的对手!我灵机一动,学着平素听过的官差的话,吆喝了声‘谁人在此’。我自小便喜欢模仿人家说话,当时因为年纪小,虽不能学的十足像,但也可以勉qiáng唬弄人。当时那些拐子心里有鬼,怕极了官差,又是半夜,他们和我隔着一段距离,不知道是我在说话。当时还真的乱了片刻。我就趁机赶紧跑。”
萧峰心道,难怪那日,这女子扮起青年男子,丝毫破绽都没有。
可是这女子再怎么有能耐,凭着稚龄,如何能逃过拐子的魔爪?他问:“你被抓住了?”
“是呀!”阿朱懊恼地皱起眉头,但很快又笑了,“可是啊,我运气好极了。当时,恰逢一个老爷经过,见拐子鬼祟,便上前问了几句。拐子见那老爷江湖人士打扮,又不yù节外生枝,便狡猾地称我是他们的闺女,闹了脾气正离家出走。我当时生怕那老爷不管我了,便学那拐子的声音,将他们起初是如何骗我,后来又威bī我的话,都说了出来。果然,那老爷便出手救了我,并将拐子送了官府查办!”
阿朱轻了轻嗓子,站起来,学那拐子的动作与话: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肚子饿了吗?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臭丫头,你别不知好歹,咱哥几个跟了你一路了,你身边根本没有大人跟着’‘臭丫头,你再跑,别让老子抓住了,打断你的腿’。”
听阿朱学的惟妙惟肖,萧峰哈哈大笑起来。
说道:“阿朱,你竟打小就这么古灵jīng怪吗?”
阿朱轻轻吐了吐舌头,说:“言归正传。那日救我的老爷复姓慕容。他带我回了姑苏燕子坞,让我做了他家公子的侍婢。但是,我虽是慕容家的丫鬟,慕容老爷和慕容公子都不拿我当丫鬟使唤的。老爷还给我安排服侍的丫鬟,照料我的起居。还请来夫子,教我琴棋书画。”
都说“南乔峰,北慕容”,虽然萧峰从未见过慕容复。但心中却对这个齐名之人颇为敬重的。此刻,听阿朱说她竟是慕容家的人,不禁正色,又问:“那你的易容术,也都是慕容家所授?”
“不是的,萧大爷。我自小贪玩,又喜欢观察人家说话和模样,久而久之,便能用那面粉等物更易容貌。这可不是什么大学问,用点心思就能学会的。”阿朱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前世,自己兴许是在康敏跟前露出了马脚,才会上了当。心想,这以后用易容术,还要更加注意才是。
萧峰不知道她的心思,听她这么说,却对她又改观了,他说:“那你也是极为聪慧的了。你要是更易了容貌,只怕站在我跟前,我都不一定认出你来。我看着易容术,本非人人都学会的本事。适才你说到慕容家,我对慕容公子神jiāo已久,只怕是日后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那有什么的?待萧大爷你报完仇,再去我们燕子坞就是了。”阿朱说,“我在听香水榭酿了许多好酒,虽比不得萧大爷平素喝的酒烈,却也是馥郁香醇,不失为好酒。”
“听香水榭?”
“恩,那是我住的地方。”
阿朱说完,便略略红了脸蛋,低下头去。
听香水榭,那可不就是她的闺房一般嘛?她虽然也是江湖女子,不讲究那一套,但面对萧峰,依旧是红了脸。
可萧峰却毫无所察,他心中想的是,小阿朱娇俏可人,便是住所的名字都起的这么好听。又想,慕容家不愧是慕容世家。便是一个婢女,都有阿朱这般珠玉也似的人儿。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夜色深了,方才各自歇下。
阿朱侧了身子,两眼流了泪水出来。心中默念上苍仁慈,让她又回到了萧大哥身边,而且他们之间……再无父辈的恩怨纠葛。如此就好了。她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让萧大哥快活、开心。
萧峰仰躺着,看着满空的繁星。
他的心里一下子空dàngdàng的,一下子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道都有。
就像是一个荒诞的梦一样。
不知道是前面的二十七年在做梦,还是最近的几日在做梦。
阿朱躺在不远处。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淡淡的,清幽的,熟悉的。
一下子好像一切都生动了起来。
她说,宋人是人,辽人就不是人了吗?万物一般,众生平等……
她还说,我敬仰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是汉人也好,契丹人也罢,永远都是我敬仰的大英雄……
萧峰略略侧首看着阿朱。她一动不动的,好似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个团子,令萧峰不由自主地想到,她那日在山dòng里,做了噩梦,流着眼泪,嘴里含着“爹妈”和“萧大哥”……他心中一动,看着阿朱的目光深邃了几分。
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阿朱是认识他的。早在很久很久以前。
可小阿朱的年纪顶多也不过十五岁,又怎么会认识他?
而且,如果是小阿朱……他若见过一面,应该不会忘记。
收起荒诞的想法,萧峰合眼入睡。
两人临近少室山,离相约之日还有一天功夫,萧峰便与阿朱往乔家爹妈的住所去。
“我爹娘受过不少少林寺僧众的恩惠。今日若得知我要去寻玄慈报仇,只怕伤心难过。”
眼看着萧峰又灌了好几口酒下肚,阿朱劝慰道:“大仇既然非报不可,也唯有请二老谅解。生恩是恩,养恩亦是恩。易位相处的话,想必二老比任何人都更能谅解萧大爷的。”
“你说的是!”萧峰说道,“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势必要报的。养恩与生恩一般重,纵然二老无法谅解我,我也会尽我本分孝敬二老。于我,是无二的!”
阿朱笑了笑,与萧峰快骑赶往乔家。
乔家是间寻常院子,两人在乔家外下了马,远远还能听到里面jī犬之声。萧峰笑道:“我乔家爹爹名讳三槐。每每得知我要归家,三槐公与我养母都会事先杀掉家中的小jī仔,煲好了jī汤,拿出自家酿的陈酒,等我回来。”
“二老视萧大爷当真如亲生孩子一般。”阿朱有些羡慕地说。
“是啊,可惜我后来加入丐帮,竟是少有时间陪着他们二老的。”
“那萧大爷日后更要加倍孝敬二老才是了。”
“你说的有理。”
两人一面说话,萧峰一面开了乔家院子的门,让阿朱先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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