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一个月以来,同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之后,莲镜无不再封锁自己。她每天帮助他的母亲做饭,照料他和他的妹妹,将他们所处的地下室外口掩护地更好。当象牙塔里的女神终于走进人世间时,他发现,她其实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她的笑容开始有温度,她的骄傲开始成为他的骄傲,在母亲离去后,老师颓废了一阵子,而她那时就是他们所有人的jīng神支柱。
她一个人偷偷闯入高等医院病房,为暖暖偷来赖以生存的抗生素;她四处寻觅吃食,确保他们在老师带来的饭之外还能有额外的营养摄入。她闲暇时间将废弃的铁丝绕成了一个个jīng致的小人,送给病chuáng前的暖暖玩,她能用各种破旧的衣服以及动物的毛填成一件温暖的棉被,三个人挤在一起,熬过寒冷的冬天。
在童年时期,她是他最后的灯塔。
他一直记得,huáng色毒瘤爆发初期,他们三人最初遇见穿着军装的老师时,还以为他是来抓他们的。暖暖吓得躲在他的身后,他挺起胸膛,想迎上去,却被她抢先一步,挡在身后。
她依旧温暖地笑着,阳光灿烂到极致,仿佛世上所有的光芒都积聚在眼底。但处在她身后的随之寒却分明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的那柄刀片冷冽,寒光刺痛了他的眼。
那么美丽的女孩子,温暖动人的笑容,现在却成了盔甲;那么骄傲的女孩子,弹琴握笔的手,现在却拿起了刀片。
当时的老师叹息:“你们就是他们的孩子吧。”
当时的莲镜无依旧戒备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大手就抚摸上了她的头发:“别装了,身后刀片收起来。我要是能被你伤到,我也别混特种兵了。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看,这是什么?”
他拿出了一个小瓶子。瓶子中晶莹的液体在阳光下亮的刺眼。她几乎是同时愣了一下。
他把瓶子递给她:“你父亲的遗物。”他叹了一口气:“我会照顾你们。”
她沉默地接过瓶子,没有哭,但握着的刀片却嵌入手心,而她毫不自知。
老师蹲下身来,平视着他们:“我不管你们过去叫什么名字。现在开始,你,随之寒,你的妹妹,随之暖,而你。”他转过身去,看着她:“莲镜无。”
“世事纷繁,随之暖寒。心若莲镜,无有尘埃。这是我对你们的期望与要求。”
“你是哥哥,必要承受更多人世间的寒冷。你是妹妹,在承受他人给予的保护和温暖时,不要认为理所当然。而你。”他转向莲镜无:“我听说过你。小小年纪,你很不容易。而我对你的要求是,不论世事如何,不要让它影响你的内心。唯有无愧,方能不惧,qiáng大的人之所以qiáng大,在于他们心中仍记得最初的方向。守着你的本心,不要染上尘埃。”
世事纷繁,随之暖寒。他不知道他和暖暖有没有做到。心若莲镜,无有尘埃。她是真正地做到了。
当时,huáng色毒瘤中后期,老师外出,他们三人终于遇到了最坏的qíng况。
bào民。
对于那些已经让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来说,无论他们是不是孩子,他们都是下贱的种子,活该被杀死,活该暗无天日。他们是毒瘤的来源,也是被报复的对象。遇上了bào民,他们这样的Z国J省的huáng色血统一般毫无生还之机。
当时的莲镜无,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阿随,你要记得。愚蠢的人之所以愚蠢,是因为他们不懂能舍。”
暖暖尚不知qíng,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她,而他当时已经想到了什么,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会活着回来。”
她嘴角淡淡地勾起一丝笑容。那时的她虽年幼,却已美丽之至,让对面的几个男人看直了眼。直至此时,她又像初时他见她时,那般骄傲,那般疏离。
他要失去她了。
那时他心里刚冒出这个恐惧的想法时,她就已将他们一推,随即冲上前去,以身迎向那群bào民。她的声音凄厉:“跑——不要回头!”
愚蠢的人之所以愚蠢,是因为他们不懂能舍。
他抱着呆滞的暖暖,在她说话的同一时间向老师所在的地方冲去。
他忘了哭泣,忘了愤怒,也忘了回头。
他不能陷暖暖于困境。莲镜无知道,所以她放心他不会愚蠢地停下。
直至跑到老师处,疯狂地摇铃,带他去救莲镜无时,他仍然记得当时身后那些男人桀桀的□声。他们没有追来,是因为跑掉的不如留下的。
愚蠢的人之所以愚蠢,是因为他们不懂能舍。而愚蠢的人之所以一蠢再蠢,是因为他们不懂忘却。他就是那个最蠢的人。
在那以后的几年中,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莲镜无。当时的老师带着他们冲向事发地点时,只在原地看到了一滩血,之后再没有她的身影。老师几乎是发动了所有他能发动的关系,去寻找莲镜无,却没有任何结果。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如果可能,请让我代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如果可以,请让她得到所有应得的幸福。
在那之后的几年,他们颠沛流离,老师去执行任务时,他就笨拙地承担起之前所有她所有的承担。直至那时,他才知道,溜进医院里偷抗生素,哪里有她说得那么简单,稍微错误的药,便会引发惨烈的后果。他必须要翻找大量的用药记录和药品介绍,还要提防着医源xing各种病菌病毒的感染。他和妹妹对药物的敏感xing相似,他在使用抗生素之前,对自己偷偷进行皮试,曾引发过严重的过敏反应;找寻食物,哪里有她笑得那么轻易,他需要提防各种人的白眼和毒打,他曾经被人踢进泔水车,最后,他九死一生地翻出来,在寒冷的冬天里,在冰冷的河水里认真地洗gān净,回去若无其事地给妹妹讲故事;而用铁丝编玩具,哪有她做的那么轻松,他十指被刺破磨破,熬夜赶制,才歪歪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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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一个根本不能看的小铁人。而那时的她,美丽的手曾只接触过琴键与画笔,又是怎样能够随意地编织出东西?没有一个人能天生熟能生巧,多少个夜晚,她借着月光一点一点地学习缠绕。
他终于成长起来,可是她却已不在。
而再一次遇到她时,已经是在huáng色毒瘤期结束。
28§2.7 莲镜无(下)
huáng色毒瘤期初结束的一周时,老师过来找他,他的面色凝重。
那时候,他的妹妹因为在长年艰苦生活中拖垮了身子,本来便体弱多病,在国家宣布恐怖时期结束时,一直提着的病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好在此时,她终于有机会被送进了医院的病房。而他也终于可以再次走入课堂。他上的是初中,所幸当初莲镜无曾有教过他一些字词,所以虽困难,但还勉qiáng能跟上进度。当时老师站在窗外时,一声凛冽军装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下来,风尘仆仆。好在毒瘤期时,人们大多对这样的兵士见怪不怪,也并未多做深究,老师就让他出来。
“怎么回事?”老师极少这样失态过:“老师?”
老师沉默着,慢慢道:“我们找到阿莲了。”
随之寒一怔,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就像一块伤疤,曾经一直横亘在他们三人之间。每当提起,都是一块隐痛。时间长了,这个名字沉淀地久了,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美好的女孩子是否真的存在过,是否是他曾在那场梦魇中臆想出来的,只为了能在黑暗里找到一线温暖。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于哽咽。舌头在嘴里似乎不听使唤,他颤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重复:“莲镜无?……”
随即,他像是大脑中终于恢复了什么联系一般,此时通红了眼,抓住老师:“莲镜无?!”
老师却沉默,略带悲哀的眼睛看向他。
随之寒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只觉得全身血液似乎都倒流冲入大脑,他张了张嘴,近乎呢喃:“她……死了?”
老师摇了摇头。他只觉得瞬间提起的心全部放下了。老师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直接带他上了一辆车。随着老师的叙述,他原本已经快要挑出胸膛的心脏却又一点一点冷却。
“我们是在一间地下仓库找到她的,bào民们并没有杀她。”老师望向窗外,手中握拳死紧。他闭上眼睛,痛苦道:“我辜负了她父亲的嘱托……”
“和她被关在一起的人大多都死了,剩下的因为那些非人的折磨,都疯了。”
“看她这样子,我……”老师突然哽咽,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泣不成声:“我却宁愿,她当时就已经死了,死了……就好了。”
然后,他终于看见了她。
摇摇晃晃、昏昏huánghuáng,是地下室悬挂的灯;凝固gān涸,发黑发霉,是墙壁不知多少几年厚厚沉积下的血迹;钝厚沉重,粗糙磨砺,是生了锈的大铁链。几个特种兵守在门口,见到老师,叹息着侧开身子。里面,医务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他们不敢给受害人带来太多刺激。
臃肿不堪、皮肤溃烂的女人;满身粪便,残疾智障的儿童;这里连地上都是无数的排泄物和尸体,他刚一进去,就有相关人士给他戴上了一面防毒面具。
里面还有毒菌。
他近乎毫无意识,只是徒然地向最深处走去。
在最后面,一个人满身锁链,瘦得似乎透明。扣在她身上的锁链比她的骨骼还要粗,及地枯huáng的长发盘绕,许久不见阳光的皮肤显露出病态的苍白,犹如幽灵。不同与其他人的歇斯底里,她一直安安静静,在看着地下室上方那个被封死的窗子。在她旁边,两个医务人员正在为她解开锁链,擦拭伤口,但她似乎完全无所觉一样,问话也不答,整个人就如同破败的傀儡娃娃。
此时,一个医务人员想为她把身上溃烂皮肤上的衣服剪下,只这样一个动作,那个似乎毫无生命的人却突然动了,她无神地抬起手,在所有人讶然的目光中,慢慢地将身上破布一样的衣服全部褪下,动作温顺地像是做过无数遍,但她的双目却又那样神智暗淡,看起来根本不像有意识一般。
旁边的医务人员都在叹息,说这个女孩子毁了,今后再也不可能走出这次的yīn影。
随之寒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他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她的骨骼勒痛了他的手,不知不觉中,他已泣不成声。失而复得的重大喜悦和得而复失的痛苦心qíng,不知哪一种更多一点。此时他脑袋里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