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随之寒还生活在“别人家的小孩”莲镜无的yīn影下,终日郁郁不得志,所幸有了看起来比他更笨的随之暖,抢她苹果,她对你笑,抢她布娃娃,她对你笑,抢她奶瓶,她对你笑,抢到最后,随之寒仅剩的廉耻之心终于发作,递给她自己玩坏的变形金刚。他仍然记得那时候他的妹妹的笑得似是得到了什么宝一般,她抱着他给她的变形金刚一路上到处晃,连晚上睡觉都不放手。连他们的妈妈都连连摇头叹息,觉得随之暖比起随之寒来就像是捡来的小孩一样,特别好养。
然后,便是在huáng色毒瘤时期。
他圆滚滚的妹妹,仅在一个月内,瘦成了整张脸仅剩下一双大眼睛。但她仍然每天笑眯眯的,帮他一起劝莲镜无,帮他一起做家务,冻了饿了,她不抢不争,被人欺负,她不哭不恼。在其他孩子不懂事时,她过早成熟起来,懂事地令人心疼。
随之暖是早产儿,从小身体不好。当时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莲镜无的身上,没有人关注她,当这个小姑娘终于有一天因为极度的营养不良昏倒在地上时,他们终于想起来,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背后,不哭不闹,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今年不过三岁,她需要更多照顾,更多的关心。从小,更多的关爱被倾注于随之寒,过多的关注被倾注于莲镜无,她之于众人,只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她的沉默和乖巧让人们对选择xing地对她忽视,她所遭受的不公平似乎被习以为常。
在随之暖睁开眼睛时,第一个动作是艰难地从怀中掏出半个馒头,努力地想要递给随之寒:“哥哥……哥哥吃……”她圆圆的大眼睛弯成一条线,似乎是很开心:“暖暖……抢来的。”
这个小姑娘,自己饿到了极度营养不良,却还是把唯一的口粮留给她的哥哥。在她的印象里,妈妈宠着哥哥,老师重视哥哥,姐姐照顾哥哥,于是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把所有东西都留给哥哥。
而她才不过三岁。
当时,他的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而那时懵懂的他,同样立下誓言。
——今后,决不让暖暖受苦。
39倒V §2.18 随之暖(中)
那天,他的母亲为了替暖暖寻抗生素,在回来途中,被bào民打死。来不及,也无法好好安葬母亲,他噙着泪,一点一点地亲手将药注she给随之暖。
他从未那样小心翼翼过。
这里的每一滴,都是他母亲的生命。
那天晚上,数日高烧不退的随之暖终于清醒。她虚弱地环视四周,看了看坐在周围的莲镜无、老师和他,最后轻声问道:“妈……妈呢?”
老师和莲镜无对视一眼,最后莲镜无柔声道:“阿暖乖,你妈妈重新找到工作了,她去上班了……”
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最后,她笑了起来,笑容天真欢快,在惨白的脸色上似若一朵盛开的花:“恩。那真是太好了,暖暖乖乖的,等妈妈回家。”
那时候的随之寒年龄亦不大,他无法抑制住自己对随之暖的怨恨。
她要是没有生病就好了!都是因为她生病,他的妈妈才会出去为她找药,都是她!她要是从来不曾出生就好了!为什么她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当时的随之寒不懂掩饰。他愤恨地把针筒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丝毫不管身后随之暖叫“哥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
他满脑子都是母亲被人活活打死的那一幕。她伸出手,递给他那瓶抗生素。一瓶药能有什么用?又能救得了谁?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却全部乱套了。饥饿、恐惧、悲痛、绝望,全部掺杂在一起,当时年幼的小男孩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满心一腔qíng感无法发泄,就像是一个已经涨得极满的气球郁结胸口,让他几乎窒息。
那天晚上,莲镜无和老师忙着处理他的母亲的遗体和照顾随之暖,并没有太多jīng力来顾及他的感受。他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口,用捡来的树枝一再地画圈。每想及此,他都有一种被忽视的感觉。曾经,母亲宠着他,老师重视他,莲镜无照顾他,可现在,母亲不在了,莲镜无和老师却也不管他,他就像是被人丢弃了一样,这让他觉得委屈万分。
“哥哥……”
怯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随之寒愤而转身,却看到瘦的几乎脱形的妹妹正抱着被子,愣愣地看着他。
“你满意了吧!都是你害的!”
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随之寒愤怒地一推随之暖,后者跌坐在地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随之寒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越说越大声:“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不要你这个妹妹了!”
随之暖呆呆地看着他,清澈的大眼睛里慢慢蓄上了眼泪。
“哥哥……”
随之寒见她哭,内心略微闪过一丝愧疚,怒火却仍占了上风。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他的愤怒,只觉得反正已经吼出来了,gān脆一股脑地全部都发泄出来:“你又笨又傻,我……不要你这个妹妹了!拿你来换妈妈就好了……”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的,但就这一句话就够了,几乎没有哭过的随之暖眼里的泪水慢慢变多,最后,她终于哇一声地哭了出来。
当莲镜无和老师回来时,就只看到两个小孩在地下室里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满脸,一个哭得比一个大声。
他们太过疲惫,又不明所以,只当他们是为了逝去的母亲而哭,就只是分别劝了劝他们,便带他们去休息。随之寒经过这么一闹,虽然还是非常难过,但是孩子心xing占了上风,很快就睡着了。但是半夜时,他却被一个人摇醒。他惺忪着睡眼,有些恼怒,却看到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的妹妹站在他的旁边。
他现在其实已经不生随之暖的气了,就想打发她走继续睡。
但是随之暖却爬上他的chuáng,打开身后用被单拖着的大包袱,一件一件拿给他看。
包袱里拖出的都是她当宝一样藏着的东西。有父亲给他们兄妹俩买的玩具,有老师给她的小红花,有母亲给她fèng的布娃娃,但更多的,却是他玩腻了不要了,又给她的东西。
当年,随之寒家境虽然富裕,但父母两人都不喜让孩子从小养成骄奢的习惯,给他和随之暖的玩具也并不多。他小时候常常抢随之暖的东西,然后把自己玩腻了的东西再给随之暖。随之暖从来不生他的气,每次还奶里奶气地、高兴地、骄傲地跟别人说:“这是我哥哥给我的。”他从不知道那些坏掉的变形金刚、掉了一半的橡皮擦,竟还被她这样好好地收着。
随之暖认真地一样一样拿出来,数给他听:“小红花给老师、洋娃娃给莲姐姐……”
“大卡车给哥哥,小熊给莲姐姐……”
“笔记本给老师,我画的画给妈妈……”
她一样一样地、细致地分着,专注地像是在做一件大事。随之寒不耐烦地打着哈欠,想阻止她,却又因为刚才吼她的事qíng有点愧疚,觉得要做一个大哥哥来补偿,就只好听着她讲下去,一边评论:“谁会要这个熊啊,掉毛了!”
“这画真丑!”
“莲镜无才不喜欢这个洋娃娃呢……”
随之暖认真听着他的意见,又开始重新分配。到最后,她从包袱里拿出了那个坏掉的变形金刚。那是他曾经玩坏不要后又给她的,可她却十分喜欢。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她拿出来后,很舍不得地摸了摸,最后毅然地给他:“路维希……给哥哥!”
路维希是她给那个变形金刚起的名字,名字来源于她之前所听到的一个故事的主角。
随之寒嗤之以鼻,刚想拒绝,随之暖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她睁着清澈的眼睛,认真地问他:“哥哥,什么时候拿暖暖去换妈妈?”
小姑娘是真的以为可以拿她去换妈妈。她不懂死亡,却也知道一旦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所以她把她所有的宝贝一件一件分给了她爱的人。
莲镜无曾经跟他说,随之暖比他想象中的要敏感地多。她虽然年龄小,很多事qíng她不能明确地表达出来,但她却都懂得。过于痛苦的经历赋予她过早地懂事,同时,她也承受了许多他无法理解的痛苦。
在莲镜无被bào民抓走时,他抱着随之暖一路狂奔,连他也知道,如果当时不带随之暖,他和莲镜无未必跑不掉,而那时的随之暖又怎会不明白。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兄妹俩相依为命,他为她去医院里寻药,用自己做皮试,红肿一片,他想瞒她,她也装作不知道,但之后的某一天时,几乎不识字的小姑娘指着其中一种药告诉他:“哥哥,暖暖一般就是用这种药……”她把所有他带回来的药一一比对,最后从正确的药中找出相似的笔画,试验了后告诉他。因为huáng色毒瘤论,她还未来得及接受良好的教育。她的所有知识来源于莲镜无和老师,但那仅仅只是杯水车薪。
在那时候,兄妹俩那时已经没有任何讲究,那个曾经看到虫会尖叫的妹妹,现在已经可以动作麻利地从腐烂生蛆的尸体上翻找物品。他从死人身上剥下衣服,从废墟底下扯出破布,想给她做衣服,缠绕了半天,只弄出一个破麻袋一样的东西。随之暖不介意,她高兴地穿上。那时候,他们看见高架起的防弹玻璃墙,在里面,有无数外国人衣着光鲜,厌恶地向外扫视他们,就仿若在扫视苍蝇蝼蚁一般。有一个年龄与暖暖相仿的小女孩走过。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裳,gān净整洁,背上扎了一个极大的蝴蝶结。她好奇地看着玻璃窗外,手拿一个破布袋正在翻找垃圾箱的随之暖,而暖暖看见她,也有些愣神。他看见暖暖放掉手中的麻袋,有些手足无措地想擦一擦脸,但她的手也那样地脏,她再怎么擦,也擦不去脸上常年的菜色与肮脏。
只隔了一扇玻璃门,门里门外,就是两个世界。
在传统的新年时,四处张灯结彩。防弹玻璃墙的那边,人们欢歌盛舞,火红灯笼满街高挂,四处彩旗飘扬,无数外国人或高层华人身着新衣,喜气洋洋,互道恭喜,采办年货。大街小巷飘着喜庆的新年歌曲,欢乐的女声极富张力,将欢乐的气氛洋溢到极致。
那时,他去饭店里偷食物,被人bào打一顿,奄奄一息地回来。随之暖哭着抱住他,稚嫩的声音一直问:“哥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哥哥,huáng色毒瘤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是人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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