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回到天宫时,时辰尚早。她心事重重地回至长升殿,只不想身后一直尾随的仙娥已一只脚踏入了紫宸殿。
第12章 蝴蝶梦 之二
那仙娥遵了夜华旨意,一路远远地尾随着白浅,见白浅去了昆仑虚,在昆仑虚山上待了一个时辰左右方回。她上不得山,只在山下等着。待白浅回了长升殿,才往紫宸殿而来。
夜华彼时正在案头批阅伽昀送来的奏折,见那仙娥进来,只淡淡地叫她有话就说。
那仙娥将白浅一路从南天门至昆仑虚,以及在昆仑虚待了多久等经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夜华听得昆仑虚这三个字,朱批的笔毫顿在了原处。面上毫无表情,一双眼似古水无波一般平静,他抬起手,挥退了下方跪着的人。
殿中又只余他一人,平静的神色下,心底却是暴雨倾盆。
她果然还是去了。
她在太晨宫时便有仙娥私下说她整日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他心内只希望她那般失神不是因为她整颗心都记挂着墨渊,而是担心凤九的安危。自那日她与墨渊在碧海苍灵相见起,他就觉着她整个人都不对劲。彼时她嘶喊着、哭泣着,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去那人身边,整颗心都系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的模样尽数被他看在眼里。他可以无视离境,无视毕方,却难以无视墨渊。因他知晓墨渊在她心中的分量。若真要衡量,只怕自己也是及不上的。当年他自沉睡中醒来,知道她还在等他,便知道墨渊做不出乘虚而入这等事,确然对他钦佩有加,加上自己能醒来也是仰赖他渡了不少仙气的缘故,是以诚心诚意地叫了他一声大哥。虽然如此,他却深知自己去祭东皇钟前,她是何种态度。她得回了素素时的记忆,便不打算再与他相见。是以当他醒来,得知她还在等她,便不愿再拖,乘着她言听计之际从便速速完婚。若再拖下去,待她冷静下来,若又与他算起那些旧事,他又能如何?
思及此处,他默默叹了一口气,面色也不知不觉沉了下去。恰好连宋因无事来寻他,方进得门来,便见得他如此,不禁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
他不应,只立起身来,端坐在案前,默了一默,方才看向连宋,问的却是另一桩事,“三叔,可还记得当年我问你关于玉清昆仑扇之事?”
连宋坐在下方,手里摇着扇子,听得他这么问,颇有些莫名,“是问过。我记得那时还说起那玉清昆仑扇乃是昆仑虚的法器,是墨渊上神赠给司音神君的。”
“当年若水河一战,三叔也参与了?”
“不错,”连宋微笑着回忆道,“不止是我,你爹和二叔也在。”
“那在你看来,司音神君与墨渊上神……”他顿了顿,似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他们……如何?”
“这……”连宋愣了一愣,没想到夜华问的竟然是墨渊与司音的事。当年之事,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想来都不可能忘记。连宋又记起那日夜华大婚墨渊与东华一道去迎亲,路上他们说起的那番话。彼时他便知道当年墨渊与司音一事,绝非空穴来风,只怕是板上钉钉一般真。不过如今夜华已与白浅成婚,又要如何说起当年事才好?他莫名感到有些头疼,“平白无故,你问这个做什么?”
夜华默了一默,只低声道,“我想知道。”
“知道又如何?这些不过是几万年前的前尘旧事罢了。如今你已得偿所愿,与白浅举案齐眉,朝夕相对,破镜重圆。不知惜取眼前人,却这般在意当年事,不智啊!”说着狠狠扇了扇扇子。
“话是不错,”夜华缓缓道,“然我总归希望浅浅心里从始至终只得我一人。”
“好吧。”连宋叹了口气,收起扇子,“你是要听详细的,还是笼统的?”
“越详细越好。”
“既然如此,那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些事过便过了,你万不可起了疑心。”连宋顿了一顿,方才缓缓道来,“墨渊上神与司音神君的事,还要从一柄玉清昆仑扇说起……”
连宋八卦的技能确是不输司命的。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般将当年司音拜师、被瑶光上神囚禁,墨渊闯宫救人、与瑶光决战苍梧之巅等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夜华听了,连当年四海八荒都在传的墨渊上神与司音神君的八卦也一并眉飞色舞地讲了一遍。
夜华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
“说起若水河一战,至今我还难以忘怀。”连宋微笑地叹道,“印象最深的不是那河水被鲜血染红的惨烈,也非素锦族一族尽数战死的悲壮,却是墨渊上神为了这天下苍生和大义毅然以元神生祭东皇钟的震撼,还有司音神君抱着墨渊上神仙体枯坐在河畔声声悲恸的嘶喊,还有她于河畔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定要杀尽翼族一族为他陪葬的决绝。至今那情景仍记忆犹新。”
夜华眼底似又闪过那日白浅于那滚滚妖息之外一边流泪一边决然地说“不能丢下他一人”然后一把推开自己冲进仙障之中的情景。那两万年的朝夕,他们俩人在一起如涓涓细流般的相濡以沫,一道经历的悲欢离合,却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过往。那是属于他们的曾经,拿不走,挥不去,他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这倒不是他们故事的最后。”连宋笑道,“之后的事我却也只是听来一些,并不能作谈资说与你听。你若有兴趣,去看看史书或是司命所写的那些,定能有所收获。”
夜华颔首,默然不语。
连宋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司音就是白浅,你又与墨渊上神有那等渊源,但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日子还要继续。我若是你,便不会问这些前尘旧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再者说,你若拿不准,何不亲自去问白浅?”
夜华低声道,“我无需问她。”
连宋奇道,“为何?”
“她向来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所思所想即使不问,也一清二楚。”
“你啊,就是思虑过甚。”连宋收起扇子,“如今她已与你成婚,你也知晓了她便是当年的素素,也算求仁得仁,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我真是不明白。”
“素素确是她,”夜华喃喃道,“而她……却不是素素。”
连宋看了看夜华的面色,摇摇头,站起身来,“当年你懊悔害素素跳下诛仙台,日日燃着结魄灯想令她回来。如今她回来了,也已与你成婚,还有什么比这更圆满?这人啊,要学会知足,方得常乐长久。你好好想想。”顿了顿,又道,“至于那之后的七万年,我劝你还是别去深究了,何必呢。”言罢叹了一口气,飘然而去。
夜华望着连宋离去的背影,默然收起了案上的奏折,站起身来。
天枢进来看时,见他已起身,便问道,“君上要去何处?”
他面上已然换了惯常波澜不惊的神色,淡淡道,“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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