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脑中忽而一阵天旋地转,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焦急地唤着,却只觉着那声音似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她挣扎着想抓住一丝清明,却最终沉入重重黑暗。
失去意识前,似听见他一声低低的叹息。
指尖极轻地抚过她的眼,似珍惜,又似心痛。
一片雪色之间,只余他沉沉的叹息,“为何这么傻……”
将她送入房内,扶她半躺下,一双手抵住她的背心,一股纯净的仙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精疲力竭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的……”
他一夜未眠在一旁守着,至天明之时,方才在屋外施了个仙障,往山里去采些草药。
许是因寻着了墨渊,她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之时,眼睛尚且涩得睁不开,身子也还有些乏,然则心下却也欢喜。自落霞山一别,方才不过半月光景,她因见不着他,便已有些慌神,且魂不守舍,食不知味。今日见着,便似拨云见日一般,心情瞬间透亮起来。她下了床,摸索着站起来,忽然想到,当年失了眼睛,也是这般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彼时自己的心一日冷似一日,如今虽也看不见,却心下雀跃不已。可见同一件事,因着不同的心境,确然是两样。她摸索着行至屋门前,方一拉开门,便觉着一股雪风扑面而来,她只穿着一件单衣,顿时冷得狠了,抱紧手臂,指尖处也渐渐红了。
她回头驻足了片刻,确认房内无人,便蹙起了眉,房前屋后慢慢寻了一遍,依旧遍寻不着。她心下忽而闪过好些片段,皆是他不告而别,她往空荡荡的屋子内寻了又寻,只见着一切如旧,却只少了一人。那一切皆在,独独少了一人的空落感几次迫得她如在心上生生剜了几遭一般生不如死。不禁慌乱起来,急匆匆在屋内转过几回,碰倒了些盆盆罐罐,又冒着雪风出得门来,想高声唤他,却忽地想起她并不知他此世的名字。懊恼昨日不争气地昏了过去,此刻竟这般无用,不禁提了裙角在雪地里往来摸索了些来回,鞋袜衣袂湿透。正打算往外行去,不料闻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奔来,一把拉住她正摸索着的手,急道,“你上哪里去?!”
她听得是他的声音,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我醒来不见你,便想出门来看看。出得门来才想起,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只好前前后后寻了一遍……”
他见着她一双手冻得通红,原本干净的裙角已湿了大半,一双眼睛闭着,却隐隐泛着水色,想起夙世数次不告而别的情形,一时酸涩不已,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将她一双手捂了,往指尖吹了几口热气,替她暖了暖,方才涩声道,“我见着姑娘眼睛身子似都不大好,便往山里去采了些草药来。你穿得这么少,快些进屋,再待上一刻,便要冻坏了。”
他拉了她慢慢挪进屋来,将她让至桌边坐了,替她倒水之时见着满地掉落的物什,知是她方才在屋内寻他,默默一件件拾起来。
倒了杯水放在她手里,她抬手便喝,他连忙阻止,“水烫,慢些!”
她顿了一顿,微微笑道,“大约是手冷,反倒不觉着杯子烫呢。多谢。”
“你的眼睛……”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回,“……为何会失明?”
“我若说出来,你一介凡人定然不信,”她淡淡笑道,“那九重天上有一方妙华镜。那妙华镜名为镜子,实则是一道瀑布。但凡修为足够,便能于那妙华镜内窥得万千凡世之中任意一世的兴衰更迭,任意一人的人世浮沉。我为了寻人,在那瀑布前坐了半月,虽寻着了那人所在,眼睛却也与废了无异。然则只要能寻着那人,一双眼睛又算得了什么。”
她说罢,只觉他沉默了许久,便出声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那人低声道,“你可寻着那人了?”
她微微叹道,“未曾。那人惯爱骗我,还大言不惭对我说从不骗人。他说什么我都信,是以每每我总巴巴地盼着,他却一去不回了。我等着,盼着,黄泉碧落,寻了又寻。如今若寻着他,定要与他问个清楚明白,因何不辞而别。”
那人又沉默了。
“对了,”她抬首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做何营生?”
他犹豫了一瞬,缓缓道,“我姓墨。”
“莫?”
“正是。”
她忽而伤感了起来,久久没有出声。许久方才开口道,“我也识得一个姓莫的凡人。”
他见着她如此神色,知她是误解了自己姓氏,且忆起了前世种种,不禁黯然。
他确然因不愿她再见着他殒身之故不告而别,却不想那般作为也还是伤得她不轻。彼时他得回记忆,全然记起百世轮回之中的所有旧事,便也记起那年他濒死之际她从天而降的身影,以及那未曾断绝的泪水。他记得折颜说过,当年他祭了东皇钟之后,她抱着他的仙身哭得声嘶力竭。那般绝望悲伤的记忆他委实不愿她再经一遍。未曾得回记忆之时便了,既已得回记忆,他便不能再令她经历一回。然则不告而别却又害得她惶惶不可终日,竟去妙华镜前注目了半月,终损了她一双眼睛。
思及此处,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见着你似年龄不大,不如便叫你小莫?”她笑道,“未知你作何营生?”
“我自来便住在这山脚,采些草药,偶尔替人治治病。”
“你是大夫?”她一愣。
“姑娘的眼睛因不是凡间之物所伤,凡间这些草药怕于这伤无用。”他叹了一口气。
“不着急。”她笑道,“但凡我回了青丘,那老凤凰定能将我这眼睛治好。如今最要紧之事乃是先寻着那人。”
“近日雪大,甚是伤眼。不如先寻一条白绫遮住,以免恶化。来日再细细寻个医治的法子。”
“你说的有理。”她淡笑着,自指间化出一条断裂的白绫来,叹了一叹,“这玄光白绫虽是极好,却断成这般,也不可用了。”
“无妨,”他淡笑道,“我且试试能否将它复原。”
她并不知他要用何种法子将这白绫复原,只是复又记起血洗大紫明宫那日之事。当年她还是司音之时被困大紫明宫,他孤身而来,一番血洗,将她救回。未曾想数万年后,他的仙身被玄女盗走,她孤身一人,重复那年他所做之事,救得他仙身回去。那七万年,她收敛了心性,却是活得越来越像他。她当年不知是何道理,如今却懂了。
正神思恍惚,便听得他轻声道,“好了。”还未回过神来是什么好了,便只觉柔和的触感攀上眼帘,微微睁开眼来,只觉着光线暗了不少,他的样子也清晰了些许,虽依旧还是看不太清楚。
她想,这世上确然没有什么能难住他的。
东华还未回太晨宫,便转去了凌霄殿。
如今情势不待人,夜华去南海也好,墨渊下凡之事也罢,都亟待解决。尤其墨渊下凡之事,如今再不与天族上下明言,至魔族出兵之时,若天君遣人去寻,却寻不来墨渊,彼时便是动摇军心的大事。他迈入大殿之时,天君并夜华等人已齐在殿中商议南海之事。天君见着东华亲至,降阶相迎。东华更不客气,疾步进来,见着夜华,便问他可曾将墨渊之事告知,夜华摇头,只道方才大殿上一直在讨论南海如何应对,尚不及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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