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轻轻拂开锦宁的手,自己拄着禅杖站起了身,而后将钵盂递给老猪,径直上马,扬鞭启程。
老沙不敢多言,收拾好行李挑担跟了上去。
老猪环顾几人一眼,窃喜着一口吞掉一大块米饭。
眉头蹙起,锦宁转身,目光追随着逐渐远去的小唐的背影,心里像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你怕俺?”身后传来大圣冷若冰霜的声音。
锦宁身形一僵,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孙悟空从她身旁与她擦肩而过,一边收起金箍棒一边跟上师傅的步子。此时的孙行者并非当年那个嗜杀的美猴王,他的背影看起来甚是落寞。
望着那微驼的脊背,锦宁才发觉是自己的反应过分了些,于是小跑跟上去,道:“大圣,我不是怕你,只是有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也没想到小唐他……”
孙悟空没有回头,也没慢下步子等她。
她叹了口气,闪身回了紧箍里。靠着他的猴毛找些心理安慰。
一路沉闷,再不见来时的幽默打趣了。
月牙爬上树梢,转眼已经入夜。荒野中,只有一个破败的小村庄。村庄一片静谧,唯有一户人家还点着灯,玄奘便亲自去叩门。这户仅一个老太太在此居住,老太太听了几人的来历后,便步履蹒跚地引几人进门,给煮了些稀汤寡水的粥,便回自己的屋子纳鞋底去了。
玄奘喝完了粥,在床上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盘腿休息,老猪老沙也跟着挤在上面睡觉。锦宁替他们吹熄了灯,出门坐在台阶上,对着月亮叹气。
忽地,一个火星落在脚边,地上瞬间燃起火焰。锦宁吓了一跳,抬头望去,见孙悟空弓着背坐在一根树枝上,也在低下头望她。
火苗的热度烤在脸上,十分暖和,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再低下头,树上的猴子已经落在了她面前:“你还打算这么垂头丧气地到什么时候?”
锦宁一怔,慌乱道:“我、我没有。”
苍白的月光下,他仍旧往着袖子,露出那截肌肉匀称的小臂。寒风瑟瑟,臂上细密的猴毛也跟着轻轻抖动。他的手指捏紧,又松开。
“你不信俺。”
他低哑的声音从头顶洒下来,锦宁便没来由地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愈加不敢抬头去看他的同时,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孙悟空忽地叹了口气。
而后,一只长长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愿意跟俺去个地儿么?”
如此的询问语气,倒是头一次。之前无论去哪,待她反应过来,都已经在筋斗云上了。而这次不同,去或不去,都是她来决定的。
于是锦宁这才抬起头,迷惑地望了他一眼。
昔日锐利的双眸此时换上了无奈的神色,他的手依旧伸在半空中,托着皎洁的光。
锦宁抿了抿唇,抬手把指尖搭在了他的指尖上。
下一瞬,她便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纵身云中。心猛烈地跳动着,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与他驾上筋斗云,可截然不同的过程与心境却叫她忽然在心中升出些小小的期待来。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去感受他微热且坚实的胸膛。
孙悟空揽着她飞了片刻,便收了身法落在一间破旧的城隍庙门前。
锦宁抬头看了看,房梁上却连牌匾也没有。
后腰被他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她回头,见他扬了扬下巴:“进去看看。”
他跟在身后,便足以让她安心。她迈开步子,走到老旧的木门前,伸手轻轻推开。吱呀一声,月光随着门缝的张大而倾泻进屋。接着那幽幽白光,她看到地上横躺竖卧着一群十分面熟的男子。
是白天那伙强盗。
他们有的打着震天响的鼾,有的流着口水,还有的在梦里翻身。
都还活着,都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是睡着了。
虽然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但亲眼看见这些人没事,还是让锦宁松了一大口气。可随之而来的也有巨大的愧疚。
她不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怀疑过大圣。
哪怕是一丝,那怀疑也有过,并且变作一种叫作芥蒂的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在一晚上的路途中慢慢发酵。
而现在,所有的芥蒂都转化为愧疚,蒙在她水汪汪的眼睛上。
她转过身,低着头诚恳认错:“大圣,对不起。我早想到你是听了大奎的话想出这个主意,但是——”
头顶忽然被一只大手温柔地摩挲,话到一半她不再说下去。
“确是俺老孙冲动了,叫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孙悟空自嘲地苦笑:“奎木狼出的,是个馊主意。”
锦宁抬起头,望着他的愁容,不用想也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她抬手挂在他腰间,把头埋进了他厚实的胸膛:“大圣,我们不试了,小唐不愿念那就算了。我就算真从你头上脱身,也不会把你忘了的。到时候我不再接别的功德了,就跟着你取经。”
“俺不知道为啥要取这个经。”孙悟空叹了口气,望着地上的那些人木然道:“若是目睹俺老孙如此杀人,都不愿念紧箍咒,那么——为何要奉他为师?”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几乎要把过去几年的生活连根拔起、彻底推翻。锦宁懂他的感觉,只好安慰道:“小唐大概也跟我一样,笃定你不会真的胡乱杀人,才会如此。”
“那他又为何吓得抖若筛糠?”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直起身道:“走吧,回去了。”
他大步流星走出城隍庙,她跟在他身后,回手把门带上:“大圣,不管取不取经,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他脚下顿了一瞬,回头朝她伸出手来:“驾云吗?这次飞快点。”
两人沉默着回到小村庄,还没落地已经听见屋里传来嘈杂的争吵声。
“小光头,你还我儿子,还我的儿子——”老太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锦宁低头去看,望见烛光在窗纸上绘出的好几个人影已经打在一起。
孙悟空破窗而入,瞬间将老妇与玄奘分开,护在玄奘身前。
而那老妇往后一跌,落在白天那个得以幸存的强盗怀中。
“啊?”那强盗见了大圣,两个腿肚子都打起了哆嗦,却依旧死性不改,添油加醋道:“就是他!这个毛脸的和尚害死了大哥。干娘,你看好了这两个和尚,莫要认错了仇人。”
如此挑衅,大圣自是沉不住气,厉声道:“哼,你们一伙强盗绑俺师傅在先,抢俺行李在后,怎的只字不提?人是俺老孙打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欺俺师傅作甚?”
“我儿不是强盗,我儿不是强盗啊……”老妇从男子怀里颤颤巍巍地挣脱而出,从桌上抄起纳鞋底时用的见到,几步上前一把拉住玄奘的僧袍,作势就要扎他:“小和尚,你还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
“你个刁泼妇人!”大圣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开:“俺方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扎便扎俺老孙,再碰俺师傅一下,俺一棒打得你们全家地府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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