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定天下姻缘,而帝君当初抹去名字,不过是,不愿命中有所羁绊而成威胁。所谓以命护苍生,是真。可他帝君他,并非不能有姻缘,相反,正因无所羁绊,他欲同谁在一处,苍天也管不了。”
连宋看了凤九一眼,只见她神色一震,双肩一抖。又接下去说道:“不过,这六界众生,人人皆有命定姻缘。或如夜华与你姑姑般缘定三生,又或如我同成玉,缘起缘灭。而殿下你自也不会例外,只是那命定之人尚未出现罢了,迟早,都会应了命定之数。试想,人人皆有命数安排,独独帝君一人,他必然只能孤寡一生。而殿下你,也有自身姻缘,若是强行与帝君在一处,便是违逆天命,当遭反噬,你仔细想想,可是每回与帝君更近了些时,便遭劫难?”
双手一抖,小狐狸落地,哐当应声而碎,白玉片片,赤金香丹滚落足边,恍若坠入深渊,无止尽的漆黑阴冷席卷而来,“帝君,他是为了护我周全无恙,才……才……”
“万年前法力尽失,帝君不得不将你遣回青丘,当年若水河畔你也明白,若非折颜上神赶到,殿下命悬一线,险些丧生红莲业火之下。那时,帝君他,便已明白,若他一日无力护你,便不能留你。万年过,帝君本已无碍,怎料天劫突来,帝君自损仙元强抵,甚又耗费心头血为你调养仙泽,本经数年调养当得复元。怎知,”
一路听至此处,心下早已冰凉一片,她恍若自言,接下连宋的话:“怎知南荒异动突发,帝君尚不及调理仙身便匆匆降伏妖尊,是也不是?”
“凤九,你且听清了。帝君,以半生修为为祭,启伏羲八卦,结死门,灭了妖族至毒。”
凤九眼神瞬间空落,脸上血色尽失,“半生……半生修为?”
“不错,帝君如今仙元大伤,虽无性命之忧,但若说要护你周全,断然再无可能。想来,他老人家是早已料到这般情况,才几次三番狠狠推你远离。凤九,帝君之苦之难,望殿下莫要再辜负。连宋话至此处,你,好自为之吧!”
语罢,转身扬长离去,徒留遍地玉碎,满心伤痕。
瓷石砖齐整漫漫,踏于其上步步皆寒,天宫一贯玉白宫墙,飞檐过处绯色渲染,彤阳泣血。女子一袭茜色烟罗,裙裾迤逦如火,委顿在地,拾起碎玉,亦仿佛拾起片片残心。
泪浸,痕干,新旧纵横,慢慢起身,平静无波眼底,是惊涛拍岸,翻覆心神,狠绝之心已定,步履蹒跚,但,每一个脚印都深深烙下永难磨灭之迹。
此生,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般决然,不顾一切。
碎玉扎手,血珠密密渗出,恍若未觉,双手紧握,太晨宫门静静凝望前如隔三生。凤九合眼,再睁开,水汽弥漫,沾湿长睫,面容似雪,推门而入。
“帝君,九儿来了。”
三步走过,墙边一排艳艳凤羽正盛,猛然入眼,痛彻心扉。右首偏殿“兰泽幽芳”四字如昔,再难止住泪水,过去悲欢一一交错,满心斑驳。奔入正殿书房,空无一人,佛铃花丛后石门紧闭,亦无生息。
凤九只觉身子凉了半边,咬着下唇,进了寝殿,只一瞥,便失魂。榻旁,一盏茶犹有余温,一方砚新墨未干,案上一卷图纸,水墨丹青。那只手太晨宫外执的是神剑苍何,斩妖除魔;太晨宫内握的是佛经般若,入禅修心。此间,却持笔勾勒,笔下所及,女子风姿绰约娉婷。泪如雨下。
凤九四处奔走,却哪里有半分东华的影子?中庭繁花落尽,秋意萧瑟扣东篱。
她脚下一绊,跌坐在地,满面泪痕,滚烫晶莹仍自眶中汩汩而下:“东华,你究竟在哪里?你出来,出来哪怕让九儿瞧上一眼,一眼也好……”
早已泣不成声。陡然,一截青紫衣摆映入眼帘,猛地抬头,东华默然立于她身前,深深望着她满脸狼狈,表情看不清喜悲。
“帝君……”
颤声轻唤,只听头顶嗓音低沉清冷:“女君殿下同本君,上天入地,再无瓜葛,又何故出现于此?”
凤九闻言又是一颤,随即紧紧环住他腰间,手中仍握碎玉狐狸,鲜血淋漓的掌心滴落朱红液体在素白地面,东华眼底闪过一丝心疼,立刻又隠去。
耳畔,凤九带着浓重哭腔的哽咽传入:“帝君,是九儿不好,一切都因我而起……九儿都知道了,三殿下已同我说了……帝君,这次无论你说什么,九儿都不会离开的,到死都不会!即便只是待在一十三天,每日远远瞧着,也好,总之,我是不会走的!”
东华身子一僵,眸中几经变幻翻腾,最终闭上眼睛,任凤九抱着他低低哭泣。天际有彩鸟横越,拖出缤纷云霞,淡淡橙云飘过,一瞬一生。
过了很久,轻拉起凤九鲜血直流的双手,捧在眼前,叹道:“不知道疼吗?”
凤九泪眼迷蒙,此刻却如朗星熠熠生辉,摇头道:“不疼。”
唇角绽开的微笑灿若春花,流风回雪。
东华心尖一颤,轻叹抚上她泪痕满布的脸颊,“九儿,你说,我当拿你如何?”
凤九却抹去泪珠,毅然道:“帝君放心,九儿从今以后,断然不会叫帝君为难。九儿这就去,将帝君心中忧虑铲除,日后,绝不再因此而烦心。惟愿长伴君侧,端茶倒水,守帝君一世。”
未待东华言语,她朝着东华一笑,荡漾在那样的流朱彩霞里,飞身而去。东华的手仍灿有她粉颊余留温度,些许怅然,些许无奈,和一丝说不出的忧虑。红衣身影已然不见,东华眉间暗藏温存,一颦一笑,不会再忘。
☆、生死
九天星光璀璨在彤云间,映的天色绯然似锦,纤云弄巧,织女手下层层锦绣。
东华望着天边,神思恍惚怅然,冷肃之气尽散,衣袂飘荡间,全是馨香兰玉息。
眼眸愈深,雾霭玄墨涌上,凤羽花自眼角闯入,心中一动,猛然惊醒,耳边回荡着那句:“九儿这就去,将帝君心中忧虑铲除。”
他倏地捕捉到些念头,眉心一跳,渐渐锁了起来,似是在思索,却又有些迟疑。那个想法太过骇人,他不信,她会那样做,可又隐隐约约害怕。
她于他,从来就是异数,没有一次令他不震惊。自林间邂逅起,每一步几乎都出乎意料。
数十万年,算尽天下,看淡生死,唯独她,始终让他手足无措。
一道红光闪过眼前,夜华携着白浅的手正自宫门跨入,眉头不禁一皱:“何人如此放肆,在天宫横冲直撞。”
白浅亦蹙了蹙眉头,忍不住朝红光所经之处多看了两眼道:“这个方向除却咱们宫中便是诛仙台,既非朝着宫里,便只能是诛仙台,但是谁胆敢擅闯?”
“罢了,诛仙台自有守将在侧。先进去吧,阿离等了这许久怕是饿了。”
白浅点了点头,心中却有股说不上来的莫名悸动,一路上频频回首。
“怎么了,浅浅?” 夜华察觉妻子的异样,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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